“我是统掌臧沉军务, 讨逆平叛大将军,嬴寒山。”
掌心里的手指蜷曲起来, 徐镜睁大眼睛,她可能不知道嬴寒山是谁,但统掌臧沉军务一出来,她猜也能猜到是南方那边的人。这是敌人吗?她就在自己咫尺的地方?如果她想动手,自己是跑不掉的。
但心莫名其妙地安下来了,徐镜想。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战场,”嬴寒山的声音还是慢条斯理的,“你有你的,我有我的。”
“我没打算抢你丈夫,他大概也对我没有任何想法。我能明白你的战场就是这个府邸,就是那一个人,任何可能从你手中夺走它的都是敌军。”
“而我的战场在外面,我不在乎谁离开我,谁背叛我,我能否争取到谁的爱,就像你不在乎是否拥有一州的土地一样。”
“现在我把我的身份告诉你了,你可以安心了。今日之后我会离开,回到我的战场去。”
她松开手,徐镜的手从嬴寒山掌中滑落下来。她的手有点烫,徐镜想,而且粗糙,骨骼很硬,与自己的手大不相同。嬴寒山径直向着门走去,直到踏上向下的第一级台阶,她回过头。
“照卿,”她说,“战场不止一个,这里有点小。”
“如果有一天你想往外走,想去看看别的地方的争斗,胜利和失败,那我在另一个战场等你。”
那个背影向着台阶下走去,只是闭眼又睁眼的瞬间,就消失在视野里。
嬴寒山确实走了,没带别的东西,只带了之前第五靖在猎虎后补给她的一匹军马。
她不打算把这马骑回沉州,而是骑着它一路向北,向着之前的聚居地去。那位母亲和她的两个孩子在这种天气不会走太远,嬴寒山预备着找找他们,把这匹马留给她们南下。
军马耐力好,冲力好,速度未必十分出挑,是以她虽然出发得早,但该被追上还是被追上了。
半阴的天幕下铁甲是青色,在马背上轻轻撞击的声音好像一群蝎敲着关节。嬴寒山不回头,只是听着马蹄声离自己有多远,等到她觉得再追双方就要肩并肩手拉手玩赛马,就索性勒马急停,扭过头来。
来追她的人比想象中少一些,只有十来骑。
来追她的那个人在她意料之外,第五靖勒住马缰,也停下了。
哎呀。嬴寒山小小地吐了口气,算是声感叹。哪有主将出辕门追人的,她以为就她一个这么莽的呢。
“不告而别?”望夜骓向前迈了几步小碎步,第五靖和身边的平朔军铁骑拉开一段距离。嬴寒山站在原地,对他笑笑:“我向王妃道别过了,都督事繁,余下的我托王妃转达。”
第五靖也笑了一声,这一声下那双眼睛里就露出又浅又锋利的一点冷光,镀在他灰色的虹膜上像是刀刃结了一层霜。
“你不会真觉得我就这么松松手,让你走了吧。”
“嘶。”嬴寒山咋舌,“十来骑铁骑真挡不住我,都督信吗?不信我下马和他们打。”
这话说得很轻飘,没什么挑衅的意思,却活活把第五靖气乐了。
“你一直叫我都督,没有叫过一次殿下,你是早就想起来了?”
“不,”她说,“只是惯性,我很久没怎么称人殿下了。”
望夜骓喷着气,蹄铁不住地敲着地面,不像马,像一头黑色的凶兽。
嬴寒山感觉得到自己的马正在回避,它不安地轻轻甩头,不想和那匹黑马对上。第五靖又近了些,因为望夜骓骨架高,他略略有些俯视,一团阴云一样。
“你现在回去,旧部能拿在手里多少?”他问。
“主将可以离开军营,但不能和底下人失去联系,否则要么他们各自为营,要么就被打散了,再也拼不起来。裴纪堂已经被封爵,朝廷把你从臧沉二州剔了出去。纵然你确实是不世之人,孤身一人回去也来不及与旧部交接,恐怕难破这个局。”
“走一步看一步,”嬴寒山坦然地平视着眼前,“不然都督有什么高见?”
第五靖抬起手,马鞭稍指向南面的天际:“你留下,把讨逆平叛大将军的身份宣扬出去,忠于你的部下自会前来。文定侯是文官,一季时间整理臧沉军务远远不够,只要有半数人还愿意追随你,臧沉就是空壳。到时候如果你念旧,就劝降他,不念旧自有平朔军与你一起平了臧沉。我不要你的兵,也不要你的土地,臧沉两州还是你的,你可以留在那里,听调不听宣。”
“那您图什么呢,”嬴寒山问,“我还是在南边两州,还是讨逆平叛大将军,只不过顶了您这个名义上的上司。”
“不图什么,”第五靖说,“我没有想过要这天下,但我不容任何人踏入北境。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在这里盟誓,平朔军帮你,事成后你将一半的属官留在随州任职,作为你永不侵随州的保证。”
风吹动着盔甲上的穗子,一片轻柔的簌簌。嬴寒山的眼光随着那一阵轻柔的簌簌荡开,划出一道弧线。当她收回视线专注地注视第五靖的时候,刚刚那种玩笑的,懒散的态度消失了。
“都督要是离开臧州一季,或伤或病,这里的人难道会篡了都督的位置吗。”
这世上是有如同友人如同家人的同袍关系的,你的某个叫煜的小辈不懂,但你应该明白。你既然明白,就不该用这个理由阻拦我。
第五靖默然几秒,似乎是认了这个说法,但仍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