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人,未曾待你如亲如友么?”
“有。”嬴寒山说,“但这里没有一样东西,也永远不会有。”
什么?
我的女将与女官们。
已经无需再饶舌了。
第五靖摘下铁枪,嬴寒山从袖中挥出峨眉刺。望夜骓猛地腾跃起来,她骤然抓紧军马辔头,与它一错身之间,两道银光疾挥而出。
紫气缠上第五靖抵挡峨眉刺的铁枪,原本应该被一削为二的金属忽然有了抵挡仙人一击的硬度。
锵。
峨眉刺旋回嬴寒山手中,紫色的龙气展开一对巨大的翅膀,它不像龙,反而像是雕,像是没有华丽尾羽的凤鸟,在缓缓转向她的那颗头颅上,嬴寒山看到两颗星子一样的瞳仁挤在这龙气一侧的眼眶里。
那只双瞳的鸟拍了拍翅膀,低啸出声。
两匹战马一错身没有分出胜负,各自回转半身,化龙驺虞散成一道银色光轮,盘护在嬴寒山肩膀上。峨眉刺已经不在手中,被真气所牵引甩出的两枚武器斜擦过马颈,挑开第五靖砸向军马首级的一击。
铁枪一坠不成,抖出一个枪花反手转刺,紫色龙气随枪尖扑出,被驺虞一尾甩开。
铮。
峨眉刺第二次与那铁枪相击时,枪杆发出细微的吱吱声,嬴寒山出招不收,一手峨眉刺抵挡枪尖,另一手将另一枚峨眉刺向后抛出。它银雀般回旋着划出一个半圆,在士兵们“都督当心!”的惊呼中直向第五靖后背刺来。
咔。
武者对危险的敏感度不低,第五靖到底快了一步意识到那枚飞旋武器的来临,他回枪去挡,峨眉刺正砸在枪杆上细裂处,随着一声断裂的嗡鸣,乌铁枪自他手中一断为二。
龙气拍打着翅膀飞起来,却没有尖叫。第五靖握着断裂的半杆枪,不再出招了。
胜负已分。
嬴寒山收回峨眉刺,驱军马和他拉远两步距离。他身后的平朔军士兵一齐涌上来,又被他挥手制止。
第五靖脱下手甲,血顺着掌心一直流到马颈上,刚刚即使铁枪不裂,他也撑不下来几回合了。
“让她走吧。”他说。
那匹军马慢慢跑起来,嬴寒山逐渐与平朔军拉开距离,她转头,忽然停了停脚步。
“今冬天孤异动。”她说,“来日方长,都督,不必此时分高下。”
第五靖擦干了手上的血,不知道是冷笑还是苦笑了一声:“我可不承你这个情!”
“不必承情,都督来日再会。”
一只青白翎羽的鹰在日光下游移,追随着渐渐远去的军马消失在高空中。
……
一片翎羽在窗台落下,又被拾起。
裴纪堂拈着这扇骨一样细长的翎羽看了一眼,随手搭在一边的笔架上,预备清洗过在熏笼上烤干了做书签用。桌上还有没处理完的军务,嬴鸦鸦的一件外披胡乱丢在桌旁。
月前治中从事崔蕴灵上报了臧州有瓷土的事情,询问是否能尝试着在青城附近起窑烧瓷,嬴鸦鸦忙着考察这事可行与否,再加上军务尚不熟悉,连着几个晚上都没落得着好睡。
昨晚子时过去。他看到她那里的油灯还亮着,进去时发现她已经累极摔在桌下,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沉州湿寒伤骨,纵使盖上衣服,这么在地上睡一晚也有得痹症的风险。他在她身边打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好。
其实应该强把她唤起来的。裴纪堂想。
可那时候,他就是忘了这件事。他小心翼翼地用外衣包了嬴鸦鸦,把她抱了起来。
嬴鸦鸦很轻,裴纪堂几乎感受不到重量。
就在他抱起她的那一刻,裴纪堂感觉到她呼吸的节律变了。
黑羽的小鸟儿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好像还在熟睡,但他知道她怕是醒了过来。
手臂上忽然生了炭火,灼得他两手几乎只剩下骨头,他愣着,愣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她抱到榻边的。
嬴鸦鸦还是不动,好像睡得很沉,他俯下身盖好披在她身上的衣衫,指背蹭过她的散开的鬓发,归理整齐。
那双睫毛忽然抖了抖,裴纪堂骤然僵在原地,不自觉收回手去,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屋子。
这到底在干什么啊……
冬夜里的朔风一激,他醒过神来,只觉得额上耳廓烫得像是被烙过一次。她是醒着的!她明明已经醒过来了,他为何还帮她整理头发?
他背靠柱子额头抵在窗棂上,抓住自己衣襟,自己也说不清充盈在胸腔里的酸胀是什么。
风把那片翎羽从笔架上推下来,裴纪堂猛然从夜里的记忆回过神,伸手去抓,却眼看着它掉进了笔洗,一片白羽霎时被染得漆黑。
他拎出那片已经改了色的羽毛,头脑里仍旧残留着若即若离的酸涩和欣喜。
不该这么想的,不该这么想的。他告诉自己。
但是,他真希望这样的日子长些,再长些,长到永无完尽。
如果寒山不再回来,如果她永远地等待下去,那至少他还能暂时地站在这个位置上成为她的支柱,在她闭上眼睛时伸出手,替她理一理鬓发。
“不该这么想的。”
那片羽毛上的墨色干涸了。
第305章 箭尚余一
嬴寒山不是骑马回来的。
她往北走, 再走,真循着从聚居地离开的人留下的火堆和帐篷找到了那个带着女儿儿子的母亲,三个人挤在火堆前小心地分一杯带了点盐的茶, 一抬头看到她好像看到摩西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