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盆,在他身边站住了,歪头看了他的脸一会。
“重要吗?”她问。
“早就已经是不可追的过去了。我要去找阿姊,失陪。”
那文官的青色小袖在他手臂边一拂,随即抽离。裴纪堂伸出手来下意识想要抓住它,却仿佛在水中触到一尾青鱼般,只被它用尾巴轻轻一拍,旋即就碰不到了。
直到嬴鸦鸦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他还这么站着。一边还等着见机上去问话的文官散去了,想要替他卸甲的亲兵也不敢上前。
他就像一尊不合时宜的雪塑,伸着一只空空的手。
“阿姊?”
嬴寒山不难找,她就在帐篷里。
海石花撩开将军帐的门出来,正和嬴鸦鸦打了个照面。平日里能坦然问好的女孩突然瑟缩了一下,要往里走的步子也犹豫起来。
“进去呀?”海石花直接把她塞进了帐篷,“没有别人。”
帐篷里果然没有别人,嬴寒山正在收拾一堆文册,落龙弓摆在一边,架子上还有潦草卸下来的甲。她抬头对上嬴鸦鸦的眼睛,微微扬了扬眉。
“鸦……啊,鸦鸦?还这么叫吗?”
嬴鸦鸦扁了扁嘴,又扁了扁嘴,一个音节都没能发出来。眼前一片模糊,她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落出来,但还是感觉到了眼角的湿意。
“还叫鸦鸦。”她哽咽着说,“别不要我,阿姊。”
嬴寒山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把她拉进了怀里。嬴鸦鸦立刻把脸颊扎进她的肩膀,抽噎着大哭起来:“阿姊我错了……”
“没事,没事,”嬴寒山喃喃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肩膀,“你叫什么,是谁,都不影响你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哭。可能过去了半炷香还是一炷香的时间,嬴寒山的肩膀都被哭湿了大半,嬴鸦鸦才慢慢止住眼泪。
“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她含糊地咕哝着。
“我太害怕了,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我想我已经死了,我的伤还在,但我还能呼吸,还能说话,我一点也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什么话也不敢说……”
“后来,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我不敢坦白。怕你会把我送回叶家,也怕别人知道了我是叶家的人,会给阿姊招来麻烦。”
“再后来……再后来我害怕我瞒了你这么久,你会生我的气,愈是害怕,愈是什么也不敢说,愈不敢说,就愈是晚了……”
她把脸颊枕在嬴寒山的胳膊上,安静了一会。
“现在你知道阿姊不生你的气,也不怕你的事带来麻烦了,”嬴寒山开始慢慢地梳理她的头发,“你可以告诉阿姊,也可以不说,都没关系。但是,我想让你知道。”
“你永远不用为了这种事害怕。”
“不行,”嬴鸦鸦抽了一下鼻子,坐起来了,“我得告诉阿姊,不然我感觉我就像那条第五狐狸一样。”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要找到一个切入点。
“我其实……算是那条狐狸的表妹……不对,啐,晦气。”
“我的母亲是叶家主支的女公子,叶萱,父亲是从州刺史,陆观。因父入赘,我与兄长叶楠都是叶姓。”
“母亲早逝,我自总角后数次被接至宫中教养,后随父亲回到从州。与家人团聚几年,就遭受了祸患。”
她眨了眨眼睛,将视线移开。
“父亲和兄长罹难那天,我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塞上了马车……第五煜用他们的遗骨威胁我,可我看到他拿出的是骨灰坛时,我就知道他在骗我。没人会去焚烧收殓父亲和兄长的……他们大概已经没有遗骨在了……”
嬴鸦鸦用手捂住脸,沉默了一会。嬴寒山轻轻拍着她,并不催促她往下说。
一息,两息,漫长的十息过后,眼前的女孩缓缓放下了盖住脸颊的手。
原本有些孩气的神情从她脸上褪去,一种微妙的气质变化覆盖上来,嬴鸦鸦把手叠在腹部,微微抬起下颌,对着嬴寒山站直了。
“阿姊,我不会再对你说谎了。”
“我即嘉原县主,大长公主望之甥女。”
“叶蔓。”
第242章 越千仞
嬴鸦鸦不再抽噎了, 她深垂着鸦羽一样的两睫,沉静地微微颔首。
“一直以来,阿姊以我为血亲, 我就应下阿姊的说法。阿姊仁慈怜我。见我南人纤细貌, 便以我为幼童。”
“实则……在阿姊救我的那年秋, 我便应当及笄了, 只是当时时局动荡,父亲没有来得及为我请赞者,备发笄与礼服, 所以我还留着垂髫的发式。”
嬴寒山听得懵了一下。
“所以……鸦鸦?”她问, “你今年究竟是?”
“今年过了生辰后, 我便十九岁了。”
嬴寒山紧绷的肩膀放松回去了。
“十九岁也是小孩啊!”她说, “十九岁刚刚大一……哎?”
好像想起了什么, 她凑过去撑着嬴鸦鸦的肩膀,仔细又看了一遍她的脸:“也就是说之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已经是十四岁了?”
女孩的睫毛轻轻抖了抖, 点头。
“你说你母亲早逝,你养在宫里……没人欺负你吧?他们是不是不给你吃饭?你怎么十四岁才这么一点大?”
嬴寒山忍住了没比画她, 嬴鸦鸦身形纤巧倒罢了, 南北差异,为什么个子也这么矮?看着也就一米五多些,十四岁应该已经青春期开始拔个子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