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鸦鸦哑然失笑, 握了握肩上阿姊的手:“我随父亲,南人相。”这个答案显然没有说服嬴寒山, 她还是皱着眉对她的脸看来看去, 看到最后嬴鸦鸦小声地嘟囔着补上了一句。
“不是谁都能像是阿姊一样凛凛七尺的,阿姊总是拉着人家十来岁的孩子说人家八九岁, 我……我明明在十四五岁的少女里也不算是矮小了。”
哦……
嬴寒山,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件她好像忽略了很久的事情。
这里是十世纪,在这个年代,人的平均身高是比现代人矮的。
“算无遗策,运筹帷幄,讨逆平叛大将军,没得常识也。”在突发性的静默里,系统抑扬顿挫地吐了个槽。
没有常识有什么干系,横竖打仗也不考十来岁小孩长多高。
第五煜这次城前的揭底没引起太大风波,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姐妹俩究竟是不是都二百多岁了”上。
对此嬴鸦鸦表示都是胡说,她们两个确实是终南而来,但阿姊说两百多岁,只是气一气城墙上的那个第五家的混账。
来问的人不信,又找嬴寒山验证,嬴寒山笑而不答,问多了就从袖中掏出峨眉刺开始擦,擦个四五个来回就没人敢来问了。
唯一有些在乎这件事的,是裴纪堂。
那天傍晚嬴寒山看到他在营内漫无目的的走,像是只被关久了关出刻板印象的水鸟,一直徘徊在文官帐前不入,日暮的天光有些奇异的紫色,染满了他的衣衫,也盖住他脸颊上隐约的苍白。
“老板?”嬴寒山喊了一声他,裴纪堂就停下来,不言不语,有点像鬼。
“怎么了?”她不管他是人是鬼,踱过去在他眼前晃一晃手。他低头,并不很躲。
“丢了些东西。”裴纪堂茫然答,“还没有寻到。”
“丢了什么?我叫人来替你找?”
“不了,找不到。”
他就这么喃喃着慢慢退去,退出几步远又突然站住。“寒山,”裴纪堂的声音像是隔着一阵风,模模糊糊的不太清晰,“天意何弄人也,使人忽喜忽悲。”
这话音太弱,嬴寒山反应了一阵子才反应出来他在说什么,一抬头裴纪堂已经不见,身影融化进由紫转黑的暮色里。
嬴寒山确实为裴纪堂担心了一晚上,甚至寻思着要不要大半夜拖苌濯去找他看看情况。然而第二天这人顶着俩黑眼圈准时出现在了帐里,一脸我爱工作工作爱我的样子,看起来是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就好,因为现在大事多得很,实在不适合再增加一个。
攀山的队伍已经训练好,原本一百多人的小队到现在只余下了九十几个,在训练的途中有负伤的,有实在不合适退下来的,还有一个孩子出了意外,陆仁某把自己绑盔甲的一截布带系在了埋他的地方。
现在这九十几个人都以布包头,腰缠绳索,穿着轻便的布甲,不像是少年兵,倒像是山民一般。
陆小……不,陆校尉的面颊晒得有些黑,他的头发也仔细包了起来,手腕上缠好了护腕用的布条。这九十几个人严肃地背着手,迎接眼前这少年的审视。
“我们就要出征了。”陆仁某嘶哑地说,出征这段日子他的声音有些改变,到训练时几乎完全像是鸭子叫一样嘎声嘎气,但没人嘲笑他,没有人轻视这个年轻的校尉,没有人议论他迟了些的变声期。
“虽然大家已经扛过了这么多天的训练,心中也对我们要去做什么事情有了数,我还是要再说一次。”
“我们只有九十几个人,我们要翻过如同墙壁一样的高山,混进城中打开城门。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掉下悬崖,我不会去救,有人受了伤,我们也只能把他丢弃在山道上。”
“就算我们活着进了城,也不一定能成功打开城门。一旦我们失败,我们无处可逃。”
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我不会感到畏惧!因为我的性命是大将军救下的。但我是我,你们是你们,现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有人害怕了,还可以从这队伍中退出去!”
没有人后退,少年人们目光沉沉。谁不是大将军救出来的呢?从淡河的灰烬和火焰中,从踞崖关被攻破的那个夜晚,从逃荒的饥饿和痛苦里,从最初那一场疫病中,大将军不是天神下凡一样来救人的,她切实地伸出了一只染着硝烟和血迹的手啊!
“我们不怕!”“不怕!”
陆仁某深深地点了点头。
“那我必要把你们带回来。”他说,“然后,我们一起加官晋爵,做大人物!”
上一次阵前两军将领对峙过后,飞甍关安静了几天。
这几日没有下雨,日头把泥土晒干了,从山上飞下来的扬尘和植物种子盖住城墙前的血迹,春日的可爱遮掩了战争的残暴。
嬴寒山没有叫人守着那排头颅一来人就放箭,她默许城里的人把它们收拾走。
其实嬴寒山是不喜欢京观的。但恨太多了,最温良的人也会在仇恨中癫狂,她能克制住自己的癫狂,却无法对着那些含泪的眼睛说一声冷静,她只能选个折中的办法……战争就是这样的。
也因为这女将反常的仁慈,飞甍关里开始流传起一些满怀希望的说法。
他们说这位女将军不会待太久了,因为春耕已经迫在眉睫,她和那位刺史都是爱民爱得如同圣人一般的人物,必不能让农民无所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