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事是正经说事。
“我叫苌濯去查那个军正的事情了,估计还要等一段时间。鸦鸦你是从文官帐那里来的吧?”嬴寒山用眼睛点了一点点心,嬴鸦鸦点点头:“是,我去打听了打听她究竟是何人招募而来,所冒何籍,为何冒籍。我是沉州长史,不在军中体系内,年纪又小,他们和我说话轻松些。”
是轻松些,都摸出压箱底的点心来贿赂长官了。
“确实有一户何姓人家从北方随流民迁来,户主正是何箐。家中有一老母,一妹,何箐还有一个妻子和两岁的儿子。”嬴鸦鸦说,“他那个妹妹叫何翠子,我打听了一阵子,有知道他的人说他妹子到沉州不久就绞肠痧去世了。”
绞肠痧是阑尾炎或肠梗阻这一类病的古代统称,在这个环境条件下急性发作的死亡率确实很高。嬴寒山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死的不是何翠子,是她哥哥何箐。”
一户唯一一个成年男丁死去,剩下家眷的日子会难过很多。何翠子的寡嫂自然可以再嫁,但雪灾未过,接下来是个青黄不接的灾年,未必有人愿意容得下那个两岁的孩子。
何翠子作为成年女性能接替哥哥的位置成为女户,可这一家人作为流民到这里,尚且没有落脚的地方,盘缠也所剩不多,谋不到差事的男人已经多得数不过来,她想要以女子身份支撑起这个家难上加难,一家人被觊觎,抢劫,欺凌的可能也会上升。
所以,她选择了让何翠子去死。
在接下来的募兵里,何翠子假扮的何箐作为适龄的男性也进入了名单。虽然这一次沉州征兵没有那么严酷,家中独子的可以不参与募兵。但如果作为独子参与募兵,官府会安置他的家人并奉给一笔抚养金。
本身这次募兵就是安置灾民的手段,奉给的抚养金也在财政计划里,直接发放,中途不经许多官吏手,也没什么克扣。嬴寒山不知道何翠子是如何权衡,如何下了这个决定,也不知道她的家人作何想法,但最终的结果就是这样,她作为“何箐”来到了军中。
“其中有个问题。”嬴鸦鸦说,“虽然募兵是以男子为主,但从来没有人说过不允许女子参军。可我在打听的时候,听到的口径是募兵统一只收男子。”
军队只强制征召男子,不强制征召女子,但同时没有一条律令表示不允许女子入军。募兵官不收女子,只是沿袭旧例,真要算起来,是很没道理的。
毕竟嬴寒山和海石花都是女子,随军的文官帐里也有女官吏,听说海石花麾下也有女控弦士……
“所以,如果阿姊要为何箐洗脱罪名,可以以她欲从军,却被违规阻拦,不得已以男子身份投军报效为理由。”嬴鸦鸦歪了一下头,“这样的话,主要责任就不在她身上了。”
“再者,她又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可疑人等,按照颐朝律,冒籍替军者,情形严重者斩,或流百里。替亲者罪减一等,情有缘者可再减一等。所以把刑罚压到杖就就差不多了。”
何翠子有这次比武魁首的名头在身上,现在她有两个处理方式。一个是拿这次的实绩抵掉杖,她不升或者略微升为一个小军官。一个是棍子照打,职位照发,她吃完杖责升为将领。
到底怎么罚,由上层决定。
“观鹭,”嬴寒山又叫了一遍乌观鹭,“你觉得呢?”
火焰的影子在三人之间跳动,乌观鹭迟疑地看着她,不管是嬴寒山和嬴鸦鸦,脸上的表情虽然柔和,但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观鹭,”她说,“就算你不想报仇,你也已经是沉州军的主事了。是,每个人都有擅长的东西,我擅长杀人,不擅长庶务,你可能擅长数术,不擅长策……但即使不擅长,也不应该不知道。”
“如果你知道,就说吧,你可以知道。”
乌观鹭的眼神有点朦胧,她好像又要走神到一场梦里去了,温暖的,被烛火照亮的四壁又爬上血迹,她又要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坐在这里,还是像一只动物一样趴在地上。
观鹭?
嬴寒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捏碎了她的幻觉。
“妾……”她迟疑着开口了,“妾觉得应该留下她的名次,让她受完杖责后擢为将领。”
“那个军正一定是在针对她,如果这一次没有将军的怜悯,抑或是她没有拿到足够引人注目的名次,她大概会被无声无息地暗害。”
“这一次是她幸运,但她能否熬到下一次,没有人知道。现在她已经在风口浪尖上,展露才华之后有人钦佩,就会有人妒忌,加之她是女子的事情已经外露,这个身份在她地位不高时会成为弱点。将军若是爱才,不应将她放回兵士中,不然她一定会夭折在那里。”
她长长地说完了这段话,自己都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像是一个夺舍的魂魄刚刚撞进了一个陌生的躯壳。
“观鹭姊说得对。”嬴鸦鸦立刻接上了,“把这个女兵放回去绝不会有好结果,阿姊要是喜欢用她,就把她提上来吧。”
“但是啊,”她晃了晃肩膀,像是一只黑羽毛的小鸟想要抬起翅膀引人注目那样,“那个军正,阿姊想办法杀了吧。”
“哎?”“哎?”
“不管他是不是构陷,罪至不至死,阿姊都应该处理掉这个人。这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危及军中安全的事情,他却敢打断大比,截断阿姊说话,”鸦鸦用一只手支着额头,笑吟吟地看着两个人,“在京城敢这么干要跟着一起三族夷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