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寒山被嬴鸦鸦这个比喻逗笑了:“我又不是什么王侯……”
“阿姊可以是。”
啪。灯烛在这一瞬间爆出了一个小小的灯花,三个人都被这一声小小的爆炸引去了目光,嬴鸦鸦那句话也被这一声爆炸掩盖住。
她很快息了声,望向乌观鹭,乌观鹭好像被什么吓到了,或许是刚刚那个灯花吧。她缓了一缓才开口:“即使如此……如果那军正官罪不至死,时近与峋阳王交战,此刻用重刑是否会人心浮动?”
“用重刑人心才会定呀,也不会有人嚼何姊姊的舌根了,”嬴鸦鸦抻了个懒腰,“观鹭阿姊平时还是应该多和阿姊说说话,阿姊心善,观鹭阿姊也这么心善,阿姊一定很喜欢你的。”
乌观鹭听出这是一句没什么恶意的促狭,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两个人又在将军帐中吃了一阵子点心,一直到天全黑下来才走,嬴寒山给灯添上两勺灯油,转头看到苌濯正掀开帐帘往里走。
“你回来了?鸦鸦带了点心来,这么晚了,吃一点垫一垫吧。”
苌濯花的时间比嬴鸦鸦久,因为他不只是去调查何翠子的事情。在白日里嬴寒山试着和苌濯讲了一遍她对于提高士兵素养的构想,苌濯并没说很多话,也没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既然这样,”他说,“那我就去为寒山探听一下各营的情形。”
苌濯没有吃点心,但从嬴寒山手中接过了茶慢慢地呷。热气扑在他的脸上,给那张玉雕一样的脸带去了淡淡的血色。
“时间仓促,”他说,“白鳞军我还没有来得及查到,只是把白鳞军之外的步卒通过军官做了问询。”
情形和嬴寒山想的差不多,士兵们基本上是文盲,队率以下的沧海遗珠无限接近于无。会一点文字,懂一点兵法的人都集中在小军官里,其中很大一部分还是全凭经验,没有受过系统性军事教育。
“若是想像寒山所想,”苌濯慢慢地说,“必将要令这些军官教化士兵,然而,作战任务已然繁重,唐突给他们增加教化士兵的任务,他们必然心存不满。再者,知者未必是能教者,他们教得如何,也未可知。”
嬴寒山叹了口气:“待会再想吧。何箐那件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苌濯点头:“那军正与她确实有私怨……或许也并不能算得上私怨。”
他讲了一个甚至于有些匪夷所思的故事,在此前涅叶烈三城登城后,军队里爆发了几次很小的斗殴,主题无非是争抢战利品。何箐……或者说何翠子没有参与斗殴,但在这个过程中拉开了两个她熟识的人。
争抢战利品斗殴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罪名,轻则十杖二十仗,重则以乱军记。参与斗殴的人里面有人给那个军正递了贿赂,希望从轻判罚。
那个军正收下钱物之后就盯上了只是路过的何翠子,他判决是何翠子在争抢战利品中殴打同袍,其余人只是还手,所以涅叶烈三战何翠子的军功清零,自己也去领了罚。
这怎么看都是那军正得罪了何翠子,而不是何翠子得罪了军正。
……但小人的脑回路是难以理解的。
这一次大比何翠子脱颖而出,让那个收钱的陷害者感到了恐惧。如果把何翠子换成他,他一定会在登上高位后报复。既然他会报复,他就认为所有人都会报复,那军正想何翠子看起来像是忘了这件事情,心中必定藏着暗恨,为了躲过这场祸患,他只能在何翠子高升之前先扑杀她。
……才有了今天的事情。
一个莫名其妙被陷害,被忌惮,又被陷害的女人。她可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鸦鸦说得对,这人是得死了。”嬴寒山在手心里转动着茶杯。收受贿赂校场喧哗不敬主将构陷同袍,死得不能再死了。
苌濯没听到刚刚嬴鸦鸦说了什么,他只是等着嬴寒山说下去。
嬴寒山整饬一下思绪,对苌濯把刚刚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观鹭和鸦鸦都觉得让她受完杖刑,去领了将职是个好安排,你觉得呢。”
苌濯垂下眼,盯着手中茶杯晃动的液面看了一阵子,摇摇头。
“我想,抵掉她这次的名次,不给她将领的位置。”
第150章 如丝悬命
“嗯?”嬴寒山疑问地嗯了一声, 好像没料到是这个回应。
苌濯不说话了,他停下来看寒山的表情,脸上有一扫而过的迷茫。
“说说理由?”嬴寒山没露出太多的臧否, 她倒是不觉得苌濯会对这个女兵有什么轻蔑和恶意。
“因为, ”苌濯说, “……寒山需要一个教习士兵的人?”
不给何翠子将位不是因为她不配, 是因为她太配了。
不争功贪财,劝阻火伴,操行品德能服众。武力卓绝, 力压众人, 剑术精妙, 有良好的战斗意识。年轻, 学习能力强, 可塑性高。哪一位领袖得到这样一个人才都会半夜笑醒过来。
所以,她成为将领不会被看做任何人的恩赐,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 是她的才华足以弥补她入伍时犯下的小罪,是她出类拔萃的证明。
她也不会那样感激嬴寒山。
寒山希望能使士兵知兵法, 必要有一个教习官来教导士兵。这样的位置军功不易衡量, 要做的事情又琐碎,是以寻常人不会愿意担当。”
“寒山可以按律治她罪名,从重军法处之, 此次大比名次作废。然后赦免她,授予她这个教习官的位置, 不从属其他官吏, 直接从属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