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盈真不觉得那次的事情有什么, 反而觉得周束香心肠实在太软, 这样活着太辛苦。
“你应该随心选的。”明宝盈轻声说。
周束香身上柔和静谧的熏衣香沁了过来,她蹙了一下眉,道:“我就是随心。”
先生吩咐下去的课业由每人独立完成, 却是整组评级。三组之中最末等的, 要负责整个女学的洒扫。
明宝盈这一组在初次旬考中只有一张甲等, 七张乙等, 余下十张全是丙等,甚至还有两张上连评价都无,直接被先生斥道:“愧对纸墨!”
在家里都未曾捏过笤帚的女娘, 又怎么会甘愿做些洒扫活计, 自然是磨磨唧唧的,怨声载道的, 还有不少企图让婢女代劳的。
明宝盈看了看天色,道:“快些把事情做好, 我们匀一些时间评一评大家的文章, 短处需改正,长处可借鉴。”
“我们这些人的文章有什么值得借鉴的?”沈十四娘不屑地说, 她觉得入了明宝盈麾下,就是弱将带弱兵,胜利无望。
明宝盈放下扫帚朝她直直走过来,沈十四娘虽知道明宝盈不可能动手,但还是警惕地看着她,看着她擦身而过。
“褚娘子、高娘子。”明宝盈唤住要走的褚蕴意和高芳芝,道:“可不可以借你们的卷子来看?”
褚蕴意和高芳芝是好友,高芳芝是第一个选褚蕴意的人。
她们一个是清秀佳人,另一个则娇小妍丽,性子都有些傲慢,但若说骄横,也不算。
“你自己也是甲等。”高芳芝瞧着明宝盈,又扫了沈十四娘一眼,道:“底子薄的人,能把你的文章吃吃透就不错了。”
明宝盈没看见沈十四娘的面色如何难堪,只是又道:“做文章不似算术,没有鲜明的对错之分,至于高下之别,还是要多看几篇才更明晰。”
高芳芝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褚蕴意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自己的婢女使了个眼色。
婢女蹲下身把书箱捧在膝上,从其中取出卷子交给了明宝盈。
“给她吧。”高芳芝也说,她的声音懒洋洋的,满是不屑。
明宝盈道谢的声音追出来时,高芳芝和褚蕴意已经走到门边了。
高芳芝瞧见那辆小小驴车怡然自得地停在边角,被那些华美的轿子和车马包裹着,也没有落了下乘。
她觉得,那是主要因为坐在前室的明宝清看起来实在太自如平和了,有种世外隐居人,入人间卖菊蔬的感觉。
褚蕴意顺着她的目光睇了明宝清一眼,道:“走吧。”
“怕我冲过去打她?”高芳芝戏谑地问。
“你才不会这样。”褚蕴意说。
“那竹车看起来反倒没那么憋闷。”高芳芝望着明宝清,说:“宠辱不惊四个字说起来简单,但世上又能有几个人能做到?”
“何必这样高看她?说不准,她也就是认命了。”褚蕴意轻道。
高芳芝登上了褚家的马车,坐定后又掀帘继续看明宝清,道:“林千衡那厮这样放不下她,我自然要高看的她,否则岂不显得我更不值一提了。”
褚蕴意知道她不
满与林千衡的婚事,劝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大娘子与林三郎也不见多有情分,你我的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怎么忽然就看不开了?”
“谁喜欢吃人剩饭?”高芳芝放了帘子,道。
“人家也没成婚。”褚蕴意无奈。
高芳芝沉默下来,道:“我瞧明三娘聪慧,她姐姐亦是灵巧之人。”
“怎么?原来怕自己比不过?你还有怕的时候?”
“我为什么要跟她比较!?我怎么就没有个情丝袅袅的前未婚夫在呢?怎么就不是林千衡那厮忧心忡忡,怕我心里有挂念,容不下他呢?”
这些话,高芳芝也只有对褚蕴意说。
褚蕴意轻轻揽住她肩头,道:“别怕。”
褚家的马车不算太奢华的,相反低调而稳妥。
但住在万年县的这些高官家的马车,严观只要扫一眼就能认出来。
因为车厢里传出女娘有些愤慨的声音,所以他的目光顺着褚家的车盖移开了这么一瞬,他隐约听见了‘林千衡’三个字。
“林千衡?褚家?”严观微微皱起了眉。
明宝清总会来接明宝盈回去,一月中其他时间里,他不知她在做什么,也没有由头去瞧她,只有这一日,他知道她什么时候来,也清楚她什么时候走。
所以在这么一截时间里,严观就躲在这棵茂盛如垂幕的枫杨树后,静静看着她。
明宝清身上总算是换了件新襦裙,青蓝一色染得很好,将她的肌肤衬得颇为清透,乌发用竹簪挽成一个简单的斜髻。
她每次来等明宝盈的时候,手上都不会空着,总是拿捏着几个小竹器。
眼下也是一样,明宝清垂着眸,在仔仔细细钻一管竹笛上的孔。
风从她身后扑过来,拨弄着她后颈处那些细碎的绒发。
严观忽然觉得很熟悉,他好像见过类似的场景。
不过那一幕发生时,他离她更近,他仰望着她,他听见她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说,‘带那位娘子去看大夫!怎么会被打成这样?必要时帮他们报官,你呢,你有没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