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手手臂受了伤,防护服被穿透,创面在空气中直接暴露。虽然事后及时做了清理,伤口仍难以愈合。
金溟看着黎青的手臂,顿时满脸愧色,“对不起……”
——黎青的伤是替他挡下的。
那是两天前,斗志昂扬的拉练队伍出行不久就遇到了真正的袭击,紧张之余难掩兴奋。当时大部分人都摩拳擦掌地下了车,毫无军事训练基础的金溟则被留在车上负责整理供给。
然而透过车窗展现出的战况却异常激烈。
低估对手的开局逐渐显出被动,一向倚靠蛮力的变异生物俨然有了严密的战略与防护。
随身携弹的弹匣在敌方先行者的刻意诱导下几乎瞬间全空,被引离装甲车的作战人员腹背受敌,难以汇合。
战况愈发胶着,拿不到补给的战场演变成最原始的近身厮杀,而身着繁复防护服的人类在近战中的灵敏度明显弱于厉兵秣马的敌方。
留在车上的人带着补给分批下车,车舱里接收各个无线传感器的总控此起彼伏地响起“要求补给”及“请求救援”的声音。金溟左右各挎了一个急救箱,背着大桶的消毒冲剂,手里攥着一把手枪也跟着下了车。
战场上的掩藏与熟悉的野外考察掩藏全然不同,毫无经验的金溟很快便成为攻击的靶子。
一双巨大的翅膀朝他扑下来时,无线传感器里急促的“开枪”声在防护面罩中叠荡嘶吼。枪械上膛的震动从手心传来,在喧嚣的战场上几乎难以察觉,却震得金溟几乎脱手。
那是一只很轻便的手枪,由金队长仔细挑选过。
常年与实验室里精密仪器相处的手指和握枪的军人相比略显细弱,但同样沉稳,轻巧圆润的枪柄握在金溟的手中刚刚好。
右手食指微微弯曲着,扣在扳机上。
手枪有自动瞄准装置,只要再加大一点力度,就像是出行前在基地靶场练习的那样……
一系列的变故几乎发生在一秒之中,然而在金溟的回忆中却漫长而割裂。
余光中金色的翅膀时隐时现,短暂的慌乱后被分别围困的人群在队长的指挥下逐渐靠拢,形成防线。他只是这道防线旁一个无足轻重的后勤员,甚至这只队伍里本来是没有他的。是否执行队长下达的开枪命令,其实不会对战局造成任何影响。
手枪掉在地上的声音被激昂的战火瞬间吞没,关掉传感器的世界像一部荒唐的黑白默片,一切都遥远而安静。
金溟闭上双眼,与这个世界最后的感官连结是一片迅速覆盖而来的阴影。
被防护面罩粗略过滤的空气中夹杂着的一丝血腥味。金溟微微张开双唇,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身负使命的军人,枪口朝外,意味着拿其他的命换自己的命。他也不是主宰万物的上帝,做不到拿其他生命去救别人的命。
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那只小巧而轻便的手枪仍是他承担不起的重量。
然而,并没有如期而至的疼痛。
金溟睁开眼,视野里只有一片红色——鲜血从黎青被抓穿的胳膊直直喷溅到他的面罩上。
——
金溟自责道:“要不是我,你也不会……”
“再换几回药就差不多了。”黎青顺手拿起弹匣抛着玩,洒脱地挑眉,“队长以前跟我说,拿了枪,就有责任保护每一个人,不为你也得为其他人。”
他扬了扬受伤的胳膊,骄傲道:“每道伤都是军人的勋章。而且是我提议要带你出来的,更得保护好你。”
北方基地赋予每个居住民平等的人身自由。也许是离开太久无法适应,金溟自回来便总是憋在屋里闷闷不乐,连儿时的玩伴也极少见。而失职多年的父亲不是住在研究所就是在出任务,本就感情生疏的父子俩几乎没有相处交流的机会。
黎青本以为这次是个合适的契机,谁也没想到简单的野外巡视工作会险象环生。
见金溟仍低着头,黎青便用那只缠着绷带的胳膊往金溟肩上狠狠拍了一巴掌,登时疼得两个人对着头一块儿呲牙。
“下回还是你来给我换药,那群糙老爷们儿手太重,缠个绷带跟捆犯人似的,要多结实有多结实。再让他们给我换两回药,等回去我就该截肢了。”
金溟忙不迭地点头,为表诚意,并拢五指以手做扇,殷勤地给黎青扎着绷带的伤口扇风。
淡淡的药味在狭小的空间里流动,金溟看了一眼尾端的箱子,言语吞吐,“前天不少人受了伤,药还够用吗?”
黎青把头扎进箱子里皱着眉点数,有一搭没一搭地,“放心,药比子弹带的都多。倒是……”
金溟等了一会儿,听不见后话,只好出声催促:“怎么?”
“啊?”黎青抬头,用夹在指间的笔芯挠了挠鬓角,“刚才数到哪儿了?”
为了达到更好的练习效果,带出来的装备数量虽不多,但种类繁复,整理起来十分麻烦。
金溟伸手拿过黎青手里的纸笔,粗略扫了一眼就开始往上面写数字,接着问,“你说倒是什么?”
“倒是?”黎青抱起手臂往后让了让,“倒是,队长在考虑要不要提前回去。有几个伤重的没法再继续训练,最好是早点回基地治疗。”
“都回去?”笔尖顿出浓重的一画,金溟刻意放轻声音,“才刚出来。不是可以单独分出一辆车送他们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