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窗户关着,灯熄着,叩门只引来了匆匆跑到门前的家仆。
“今晚左相娘子吩咐不见客!”门里的人隔着门答,“外面的贵客您就别冒着雨等了,明早再请吧!”
“拜托……我有急事……只通传一下,通传一下就好……”
他无力地拍着门喃喃,一直到雨水的滞重把他拖拽到地上,拍门的动作逐渐变成无力的抓挠,不知是从袖上浸出还是从被磨破的指腹上流下的血迹在门上画出深色的几道。
门后的脚步声却渐渐地远了。
一道雷光照亮天空,玉未成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雷霆。
她不见他,他没有机会再见她了……
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应该是走了一段路,或者飞了一段路,修士的本能驱策他给自己寻找庇护,耳边心魔的笑声劝说他放弃。
玉未成只模糊地记得他要从鸦鸦的府邸离开,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去。这样他会好好地死在角落里,不会弄脏她的门庭。
第一道雷落下了。
好像有一把沉重的锤子砸在他的颈椎上,那湿淋淋的修士跪下来,第二道雷把他劈进雨里。好痛,后背好像被什么东西割开,雨水冲刷着肌肉的裂痕。他感到冷,感到有一把冰的锥子从脊椎中刺进去,刺得每一节骨节都在咯吱作响。
十年前的裴纪堂或许会在这样的夜雨里关上窗,借着油灯的微弱光亮再批一卷公文。五年前的文定侯或许会匆匆带一把纸伞,去接那位出行尚未归来的长史,任由雨水打湿他披风的毛领。
但现在,他趴在泥泞里,像是条快死的狗。
他开始作呕,最初的昏聩感之后疼痛涌了上来,仿佛有一只手攥住他的胃袋。干呕出来的东西温暖而腥甜,带着些可疑的碎块,玉未成睁大了眼睛,艰难地向着墙角挪过去。
“唔……!”
又一道雷落下来,伴随着轰鸣声的是细微的碎裂声响。皮肤被闪电撕开,血肉里露出淡粉色的骨骼,雨水不断地落着,从已经破碎的肢体上剔下碎肉和皮肤。他拖着身体,直到失去平衡向一边摔下去,不知道自己落在了哪里。
好痛,但已经不怎么能感觉到痛了。
玉未成睁开眼睛,雷光的白色弥漫开来,黑色缓缓从中间洇开。
……
“为什么不开门?”
左仆射府前的血迹没有被完全冲开,血水积攒在台阶下,变成一个又一个浅红色的水洼。随从们忙不迭地为晚归的应左相打起伞来,她却一个人急急跑到了门廊,任由地上那些可疑的赤色染上衣摆。
守在里面的门房错愕地看着她,今天应相入宫面圣,他本来想着主家十有八九会宿在宫中她与陛下是亲姊妹,这样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可为何主家却冒雨回来了?
“你怎么不开门?”看眼前人发愣,嬴鸦鸦的声音带上急促。
“啊!啊……小人回主家的话,”门房猛然回神,意识到她是在问之前叫门的那个人,“今晚主家娘子不在,以往娘子吩咐了勿令外人知道去向,故而小人用娘子不见客回了……”
他打了个磕巴:“隔着门看那人,仿佛一身是血似的,怕人得紧,反而头发隐隐约约是白的。小人不知外面是人是鬼,又如此雷霆暴雨,故而不敢答话……娘子若问那人,他走了并不久,应当还在附近……主家恕罪……”
嬴鸦鸦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年轻的左相一甩衣袖折回车上:“我亲自去找。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找。”
雨渐渐地大了,雷反而不再轰鸣,嬴鸦鸦撩开马车的垂帘,四周地面被雨水洗得好像镜子一样,反射着幽微的光。一切都晦暗不明,雨云罩住了太多细节,她看不清楚有没有人在街上。
马车在巷口停下,她取了伞下车。
这样见鬼的天气里连巡夜人都不爱出来,四面白茫茫的雨幕隔住人的视线。有随从想劝嬴鸦鸦回车上去,他们替她找那个人,被她抬手挡下。
“无妨,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他白发,血衣,在街上应该还算醒目。嬴鸦鸦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在他挣扎着躲避她视线的那段时间里,半开的窗后一直有人。恨他吗?嬴鸦鸦问自己,似乎不算是恨,那更像是怨,叩击一面墙想要从砖石中获得答案的怨。为什么你要独自死去?为什么你消失了三年?
她想不出任何一个理由,三年的苦楚像是醋一样浸泡着她的心。
可那不是恨,不是欲其死的恨。
几条街上都没有,傍晚时收市让街面一片干净,猫都藏不住一只,四散下去寻人的随从无功而返,嬴鸦鸦的后背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大片。
“主家,”有人小心翼翼地问她,“再找就出城了,您可要先回车上避着,小人再去搜一圈?”
嬴鸦鸦摇摇头,拧干发上的水:“我也找,再找一次。”
就在这个瞬间,某种轻微的血腥在雨水中浮动起来。她突然抬起头,望向某个没有注意的角落
四面的水都向沟渠中流过去,积水已经涨得很高。她走过去,走到这泛着暗赤色的水边,看见一只残破的袖子搭在渠沿,露出半只已经分辨不清的手。
他在这里,她找到了。
第351章 【番外】掷钗裂帛(四)
“有劳了。”
站在那里的左相轻轻一颔首, 眼神扫向一边,随从立刻会意,带上诊金去送冒雨赶来的府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