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睁大着眼睛,看着自己把这个刺客从口腔剖开。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她,我不允许你们这么说她,我不允许任何人这么说她!低温的火焰在他的血里燃烧,玉未成听到那条黑蛇狂笑不止。
“就这么做!”它说,“你从来都想这么解决问题!你就是这样的人!你忍受了太久,装模作样了太久!你的血里本就流淌着残忍,你本来就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你不高兴吗,你高兴极了!”
血顺着玉未成的手落下来,视野也被染上红色,他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里面夹杂着的声音不知道是大笑还是呜咽。
这个人应该已经死了……应该已经死了?他不知道,他的脑袋清醒得一片空白。
好脏,身上全都是血,那些诅咒好像融进血里喷满了他的全身。可是没有关系,玉未成想,我本来就是脏的。
但她不行,她是干净的,一点血一点污言秽语都不该沾在她身上。
最初狂乱的战栗退去,他颓然地垂下手,看了看掌心的血。
我高兴极了。玉未成想。
……因为我就是这么坏,我应该高兴的。
地上的血逐渐干涸,土地从暗红转为乌紫,被从喉咙撕到前胸的尸体倒在地上,和那些驳杂不清的尸块混在一起。玉未成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才想起来擦一擦脸。袖子上是血,手上也是血,这张脸反而越擦越脏了。
他看看手,看看地,然后慢慢坐了下来,坐进一地血里。
“别装傻,”他听到耳边的声音轻声咕哝着,“你怎么又露出这副可怜相了?难道是我抓着你的手要你做这些的吗?”
不是。玉未成想,是我自己要做的。
在下山前玉成砾给他的最后一个告诫就是别碰凡人。“你的心魔已经重到影响神思,下一次劫难必是心魔劫,”坐在高处的仙人声音泠泠,回荡在四壁之间,“如果你身上沾了业障,那你好自为之。”
他听进去了,他确实这么做了,在阵前落下的那一刻他谨慎地用着风雨咒,没有伤到城墙分毫。那时他悬在半空中,遥遥望见远处人群里那个熟悉的影子,只觉得血灼得心上那个陈年的伤口微痛。
“我要活下去,去见她,留在她身边,十年,一百年……”
可现在他为什么要活下去呢?
蛇爬行着,发出在血中蠕动的黏腻声响:“你这么坏,她不要你了,是不是很对?”
玉未成含糊地应着,低头看着地上的血洼,里面的男人不像是仙人,像是从血池里爬出来的鬼魅,一身白衣已经尽数染红,袖底积着乌沉沉的暗色。他想说什么,想叫什么,喉咙里却只有被压断了腿的狗一样的呜咽。
“那你,现在便……”
他抬起袖子,又抹了一把脸,干涸在上面的血迹被搓掉了,本来的肤色就显露出来。
“不要……”
玉未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心魔的声音和胸口愈发尖锐的刺痛摇撼着他的神智,他抬起头,对着天空露出一个惨然的笑。
我不要死。
她不要我了,我不好,我辜负她,我……
但我还有用处,我还没有被用完……!我还要保护她,她回去的路,她在都城的日子……
直到,我不能为止。
……
天阴得厉害。
今年雨水好像格外多,入夏以来就下个没完,嬴鸦鸦原本预备着处理完沉州的事情就走,硬是在路上让雨水多耽搁了好几日。
直到赶回启都,天还是没有要转好的迹象。
入宫去见嬴寒山时天已经擦黑了,太阳还没落市令就轰着街上的商铺关门。“今夜风雨!”有市中吏拎着个锣在街上走来走去地敲,“速速归家!”
“悬篮挂物,各自收归!”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青苔气,细嗅还有些土混合着硝石似的辛辣气味,年长些的指挥着小辈用木棍靠好门,“今夜有雷,”他们说,“谁都不要冒雨出门。”
陛下的书房里自然是没有潮气也没有土腥气的。博山炉中烟气袅袅,焚的却不是郁金龙脑。嬴鸦鸦进来时偏过头去嗅了嗅,还是阿姊惯常烧的薄荷叶。
“臣应关……”
她拍拍自己的袖子预备跪,抬眼就看到嬴寒山给了一边的起居郎一个眼刀。后者从善如流地退出去,陛下立刻放松了后背歪在新制的高脚椅子上。
“鸦鸦你要是再不回来,”嬴寒山用手腕盖住眼睛,长出一口气,“我就要去淡河抓你了。”
“身边人不得力吗?”嬴鸦鸦笑了笑,忽略过那个没行的礼,碎步走过去。
嬴寒山摇摇头:“太得力了,卷死你阿姊了。”
卷为何意?她眨眨眼睛,没深究这个话题,嬴寒山也很快拾起另一个话头:“沉州怎样?”
“春耕已过,今年雨水稍多,但水利已修整完备,并不很要紧。”小鸟儿挨着嬴寒山,被让了个地方出来,就不推辞地坐下,“但春夏易有疫,我叮嘱了当地,若是雨后井水不澄明,不可饮用。引水螭首所连接的水管也要五日一检查是否有破损,引水源头处沉灰池中的碳粉也要及时更换。”
“好。”嬴寒山点点头,“旧地呢?”
“沉州当地说要扩建潜邸,我把阿姊俭省为上的话带过去,他们还老大不乐意。”嬴鸦鸦眨眨眼,“至于是封起来还是用作祭祀,还是阿姊定夺,到时我再传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