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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0章
    他说着,有些痴痴地笑,声音却变弱。等到换岗的时候,来叫他的士兵发现他靠着栅栏睡着,再一摸人已经冻硬了。
    死亡如此轻柔如纱地随雪落下。
    晚食还没做出来,外面的天就黑透,黎鸣铗让火头兵先煮些面汤给大家驱寒,说是面汤,其实就是开水。可风太大火生不旺,水也久久不能开,没有办法,只能让士兵们围着火各自取暖。
    风声更重了。
    角落里的士兵捂起耳朵来,那风声实在是太恼人,它不肯好好地嚎叫,锐鸣,只是一刻不停地呜咽。
    在呜咽声中他们总能听到熟悉的人的声音,是爷娘,是妻子,是早上还一起操练的同袍,晚上他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你听,”终于分到一碗热水的士兵低声说,“是不是有人在吹埙?”
    被问到的那个人就下意识竖起耳朵来,确实是有人在吹埙!那声音离得不近,但分外清晰,有些人用手指敲着膝盖,就慢慢摸出一段旋律来。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在凛凛的风雪里,一个身形伫立在风中。他的衣袍被卷动着,白雪已经覆盖了发丝,如果有夜中失路的旅人看到这画面,或许会把他当作山上的哪位神灵膜拜。那是多么美的一张脸啊,好像月亮未曾被重云遮住,而是坠落到了地面上一样。
    然而为何他手捧陶埙,吹奏着这样悲怆的调子呢?
    为何他身边绽放出如此多如莲如昙的花朵,每一朵花都用模糊的人声呢喃着呢?
    雪要下大了。
    到清晨雪才有停的迹象,上午才完全停。嬴寒山等了一刻,没有等到擎云营那边的任何消息。
    “他对手底下人的控制力比许多年长他的将领都好。”图卢·乌兰古躲在嬴寒山的帐篷里喝加了炒面的奶茶,里面又加盐又加糖,看得嬴寒山直皱眉。
    “是也不是,”嬴寒山说,“因为整个北边,比起上下级,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家族。”
    图卢诧异地扬起眉毛,然后颇自得地直了直后背,她是想起了自己的军队也像是一个家族,所以有这样的凝聚力。
    “但有个坏处,”嬴寒山说,“如果所有人的信念都维系在那位大家长身上,一旦大家长身死,他们的信念就会崩塌。”
    她走到案前,拿起上面的一只盒子,盒中是一枚甲片,大致是护心甲的位置。甲片已经被擦拭得很干净,但接缝处仍旧暗红留存,嬴寒山把盒子盖上,唤来使者。
    “把这个送去擎云营。”
    使者去了许久,直到午后才回,他带回来一条回话,说对面的主将想要见殿下。嬴寒山给自己的茶碗倒满茶,又因为发现里面加了大料而无情推开,她对着空空的桌面沉思一会,问了个和会面无关的问题。
    “黎鸣铗看起来怎么样?”
    “回禀殿下,面色如常。”
    “营中可有异常吗?”
    使者迟疑了一会:“臣走时,营中似乎正在午食,虽然受困良久,但午食倒还过得去。”
    嬴寒山点点头。
    “那他是打算降了。”她说。
    雪后浓云仍重,半边天幕仍旧是铅一样的阴云,只有西边三指宽的一线露出了天空,那天的颜色红得像血,连带着周围的雪都透露出异样的紫。
    嬴寒山带着亲兵到见面的地方时,黎鸣铗身边谁也没有。
    他是骑着他惯常的那匹马来的,到几乎能看到嬴寒山的时候,他松开了马缰,轻轻拍拍它的脖子。
    战马停在原地,困惑地蹭着他的手,没有跑开,黎鸣铗却留下它自己向前走了。
    “站在原地。”嬴寒山对身边的亲兵说,“我自己过去就行。”
    一年多没见,他长开了一点,脸上少年的稚气弱了很多,骨相棱角浮现出来。黎鸣铗在嬴寒山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有些迷茫地看着她,那双眼睛似乎笼罩着一层很重的雾,又似乎被从天上落下的雪云覆盖了。
    “小剑。”嬴寒山这么叫了一声。
    这一声把浓云挑破了,那之下的痛苦就浮现出来,黎鸣铗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表情,像是想笑,又像是紧紧地咬住了牙。
    他低头,握紧拳。
    “你杀了殿下。”黎鸣铗说。
    嬴寒山沉默地看着他的发顶,系在他头上的抹额近乎于白色,不知道是洗了太多次还是换了一根。黎鸣铗低着头,声音断断续续的。
    “为什么?我们有什么过错?”他问。
    “殿下驻守北疆二十余年,二十年间天孤近百次犯边,随州军户男丁不齐,幼子无爷……平朔军替中原挡了百十次劫难……”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我们……”他死死地抓住胸口,指甲抠进甲片的缝隙里,声音近乎哽咽,“我们还是同袍的时候……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平朔有什么对不起你的!随州又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去做你的天子就是了!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的故乡毁掉!”
    他抬起头,她看到的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这一瞬间这张脸似乎与许多人重叠了,挣扎着站起来的杨蹀,不再用昔日神色说话的无宜,带着恐惧看她的赵一石,露出了失望眼神的陈恪。
    这世上的好人为何总要杀死好人?为何正确与正确并不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