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孤与中原已经打了太久,太多的人喂养了这片土地,以至于平朔军对待这些骑兵的手段已经纯熟。
外层的骑兵仿佛绞索,内层的步兵阵营钢板一样伫立,被困住的乌骑军不断有人受伤,浅色的马背上染上了不知是敌是我的血迹。
那玛按住肩上的伤,闭着眼睛咒骂了一句什么,勉强直起身去拉替马。当她睁开眼睛时,她看到奔狼旗动了。
图卢轻轻拍拍坐骑的额头,她已经看出这个阵型该怎么破解这是一面用不畏死者堆叠出来的高墙,撞碎它同样需要不畏死者。
“随我冲锋。”图卢扬起马鞭,在空气中抽出一个鞭花。
后方的乌骑军霎时间收缩成一个三角,以图卢为中心冲向敌阵。白狼的女王抽出弯刀,银亮的刀锋在空气中划出血色的弧线。
挡在最前面的平朔骑兵被撕开,他们眼睁睁看着这敌军的大将冲入阵中。没有犹豫,没有畏惧,那些奔马甚至不避让几乎戳到眼前的长枪,在几乎要和步兵方阵撞上的瞬间,乌骑军再次抽出了弓。
箭雨细密地坠入方阵里,最中心爆发出一阵骚乱。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盾牌已经失去作用,箭是直直从天空掉下来。
被射倒的步兵倒在同袍身上,没有被射倒的开始慌乱闪避,这方阵瞬间失去边角,露出薄弱的缺口。
冲进去!
不用谁来下令,乌骑军所有人都领悟了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她们像是一把尖刀割开黄油一样撕碎了这个方阵,失去阵型庇护的步兵暴露在骑兵的马蹄下。
战况就在这一瞬间被扭转,新鲜的步兵尸体倒在已经冷下去的马尸上。血腥味冲天而起,翻动的草带上一层薄薄的粉色。
“将军……”
有亲卫不安地看向王奉良,从图卢冲向战阵的那一刻他就抓紧了手中的马缰,直到看到阵形破碎,他才无力地吐出一口气。
“但凡只有天孤人她们都做不到这个程度,是启王。”他喃喃着。
“击鼓传令,盾兵在后,收拢阵型,骑兵袭扰敌军拖延时间。”
“……撤退。”
他回头看了一眼灰败的天幕和逐渐漫开的野草,忽然生出一股无能为力的悲哀来。
差得太多了,他想。这一切对付天孤草原上的骑兵绰绰有余,但对启王来说,差得太多了。
现在他只能尽量把士兵们带回去,不让这场大败扩张到夸张的程度。
方阵收拢,在颓势下久经训练的士兵们还是保持了一定的素养,乌骑军集结起来紧紧压住平朔军的尾巴。高衍策马回到图卢身边,还带着受伤的那玛。
“图卢,接下来如何?”
“如何?难道回去吗?”图卢擦了擦脸上的血,刚刚有一个准头不错的矛手擦着她的脸颊给了她一下,那是个勇士,她在砍断他的脖子后向他致敬了片刻。
“我们的姐妹牺牲了这么多,祭奠她们的人远远不够!”
“殿下分派了燕字营截击。殿后骑兵援助伤兵,剩下的随我前进与燕字营会合,把这群人吃掉。”
天空是铅灰色,王旗在低垂的天幕下颤抖。
第五靖把军报递给身边人,取下佩剑。
“王奉良首战不利,退守白芦平原,我若是启王,必分兵为二包抄。谁愿去援,截击追兵?”
黎鸣铗一身青地银甲,全身上下唯有额上抹额是亮色,他出列单膝跪下:“末将愿领擎云营前往,截击追兵。”
少年人的声音有些沙哑,脸上的表情也不复昔年轻快骄傲。第五靖上前扶起他,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黎鸣铗的肩膀晃了晃,挺直了。第五靖松开手,上下打量他一眼,突然拽断了他佩戴的那枚半残剑穗。
“去吧。”他说。
第333章 最后一局(二)
风吹起来, 刮起细碎的雪沫,沾在少年翕动的睫上。很快融化,濡湿, 复再结成细冰, 在那双黑沉的眼睛上一闪一闪。
黎鸣铗下马, 找了一块凸起的石头站定, 向远处眺望。
白芦草原就在视野的边缘。
这片开阔地与水无缘,自然也不可能生出芦花来,所谓的“白芦”, 是四周青褐色山体上覆盖的皑皑白雪。
随州天寒, 入秋即有雪, 积在连绵的山脉上, 仿佛一条又一条白背的苍龙。
与王奉良遭遇战的是图卢·乌兰古带的乌骑军, 有探子看到了那黑地的奔狼旗。王奉良有与天孤人作战的经验,兼以手下带的尽是反制骑兵的方阵,即使战败也不可能让敌手毫发无伤。
图卢·乌兰古是部落首领, 不会丢下受伤的士兵不管。一旦她开始救援士兵,双方的距离就会缓慢拉大。
站在启王的角度, 如果想截击王奉良, 另一支来援的军队就要赶在前面拦路,和后面追上的乌兰古打合围战。而现在黎鸣铗在这里的作用,就是绊住这支来援的部队。
话虽如此, 实际打起来不是这么回事。王奉良不蠢,如果乌骑军是寻常精兵, 他不至于被打得败走。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致命的关窍克制了他, 步兵方阵尚且如此,擎云营这样的纯骑兵与之正面冲突, 只会更是一场恶仗。
黎鸣铗抬起头,望向那隆起的洁白山丘,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嘴唇。
他没有办法吗?
不,他太有办法了。
不管是谁带领着这支来援的队伍,都不会太熟悉这里的路况。他们有地图,他们有当地人的探子,但他们毕竟没有走过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