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家里一定会找你……你这么心狠要遭报应的……你听到没有!你要遭报应的!”
鱼其微突然抓住她的手指向后一折,哭声就被尖叫打断。
“当初是谁从家里逃出来的?”她站了起来,“是谁发誓从此就是恩师的女儿,再不受父兄摆布的?走了老师的门路拿了如今的前途,你还回过头去觉得他们会帮你?”
“我有什么心狠的,心狠的是你!易尚至今还没有埋哪,就是因为你不肯说实话!”
鱼其微坐回去,长长地一舒气,脸上的表情又变成微笑了:“也是,说不定你说的就是实话呢……总之,试一试我能不能吧?”
她摸了一片篾片,用手仔细地蹭了蹭上面的毛刺。尖尖的篾片尖从沾着红色的食指指甲缝里滑进去,顶在指甲底和指尖相接的一小片皮肉上。
细小的,尖锐的疼痛就从那一点连接处升起,越来越明晰,越来越尖锐。女官惊恐地盯着那片篾片,在皮肉被拨开的“啵”声响起之前,她终于崩溃地尖叫起来。
“你不要!……我说了!她和我说了!她说他们可能要害我们!要我别上山!”
那只手指胡乱蜷起来,啪地挣断了篾片,鱼其微这次没用力,由着她把手缩回去,哭着含住刺了一下的那片指甲。
皂色衣衫的少女叹了口气,从篾片底下摸出一张纸来。
“从头说吧,说完画押。”
“真不想认你是我母亲的学生啊。”
嬴寒山动手了。
以往淡河的臧州的这些不在她手底下的文官都觉得她是只老虎,金眼睛的,丈余长的,食人饮血的虎。
她凶悍,危险,独断,但毕竟只是老虎。她能吃下十个人,难道能吃下一百个人?她能惊退一群乡汉,难道能惊退一队铁甲?
但如今,他们知道了,她不是虎,她是眠在山中的龙。
当她突然醒过来时,整个山脉都要倾塌崩裂,以往站在平地上谈论她的人低下头去,突然发现脚下的地面是她的脊背。
人是可以与虎战斗的,但人如何与山峦战斗呢?
整个人事换血完全绕过了裴纪堂手下的文官,乌骑军压阵,嬴寒山的亲兵护卫上任,她本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淡河去了臧州。不到十天整个浮泉周围的县都换了血,之前有瞒报误报错报矿产的同样一个不留,士兵们不听任何道理,她们只说一句汉话。
“你的职位没了,官印在哪?不走就死。”
一种隐秘的恐惧缓慢地扩散开。
那些抱着书卷簪着笔的人们不再提“嬴寒山”这个名字,他们甚至不再说“大将军”“嬴大将军”,她变成一个微妙的眼神,变成一句含糊的“那一位”,在絮絮的低语和目光交换中,他们用隐语描述着嬴寒山。
要变天啦,他们说,是要变天了,刺史怎么还不回来呢?
那一位哪里是要查案啊,那一位要做什么难道你我不清楚吗?今天只是臧州,她派兵就把所有人撸成了白板,明天又是哪里?是淡河吗?是沉州吗?是你我吗?
不能再等了!
阴云笼罩着将要开春的天,在这蝇群一样蒸腾的流言里,一位母亲怀抱着结案的文书扶棺向远处走去。
无数目光黏在她的身后,窃窃私语声虫爬般缠住她的脚踝,她俯下身,伏在乌漆的棺材上,像是母亲对着风寒的小女儿低语。
她说,阿尚啊,我们回家吧。
……
裴纪堂终于回来了。
有无数双眼睛等着看他,无数张嘴等着对他说什么,这些人已经把嬴寒山这一阵子做了什么事整理成了一卷又一卷的文书,头壳硬的已经预备含泪在刺史面前触个柱喊冤了。
结果他裴纪堂病了。
一米八几的大汉,去了趟北边,哗就倒了。
不是,哥?哥啊?哥?你怎么能病了呢?
所有等着告状等着看戏的人都在心里无声尖叫,这不是去瘴疠之地,这是从瘴疠之地去富贵乡啊,你这人真有这么没福,出了趟远门就趴下了?
哥,你别睡,哥,你起来听我们告状呀!
不管他们怎么想,裴纪堂就是一心一意地病着,在浓云滚滚的天幕下,怎么也起不来。
到十五,十六的时候,他才稍微好了一点,但精神仍旧恹恹的,眼睛里也没有之前从容的光。文官们现在反而不敢上去告状了,天知道自家刺史自家侯爷病得怎么样,这时候上去给他一刺激,把人刺激坏了怎么办?
这一拖就快拖到月末
前几天沉州响了雷,没下雨,所有人盼着的那场雪还在云里待着,怎么也不往下掉,打雷那天嬴寒山从住处离开,直到雷打完才回来。嬴鸦鸦站在官府门口,远远看到阿姊走来时,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腾着。
那是一团银白色的雾气,披帛一样罩着她的肩膀。
“阿姊?”嬴鸦鸦拉住她的袖子,嬴寒山偏过头去,那片雾气也偏过头来,雾中有同样金闪闪的眼睛在望着她。
“你肩膀上是什么?”
嬴寒山只是笑一笑,拍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乌骑军满载而归,如约拿到了养马钱,图卢算完账就预备着约海石花去喝酒,被海石花推掉。
“还怕喝不够啊?”海石花从图卢随身的袋子里抓黑豆喂马,“给你庆功的宴会和给大将军与刺史洗尘的宴会一起办,你悠着点别把我手底下的人都喝趴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