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女王摆了摆手打断她:“养马钱是好,但是他们的罪名细说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解释大将军的意思?我是你的将,又不是你的官,怎么接手当地才算名正言顺?”
“你解释什么。”嬴寒山耸耸肩,“你会汉话吗?”
“?”图卢卡了一下,开始思索自己刚刚说的是什么话。
“你一个天孤人怎么可能会汉话啊,就算你会,你手底下人也不会啊。”嬴寒山笑起来,“你只听得懂我让你平息叛乱,其他人问你别的,你会汉话吗?能回答吗?”
“在束手就擒和被杀之间,他们没有一个辩解的选项。”
“因为,乌骑军听不懂。”
第311章 金樽共汝
土开始有些融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腥味, 土将将化开草没生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股子味道,不好闻。
各家各户里有开始翻晒被子,拾掇农具预备着春耕的了。
但也有消息灵通的农户相互告诫, 播种的事情不能太急, 上面会看天象的贵人说今春可能还有一场雪呢!到时候种早了, 冻坏了苗苗, 那就哭去吧。
所有人都在抻着头等那场雪下,好像在等一块石头落地。
许游许县令也在等一块石头落地。
于洼的事情已经闹开半个月有余了,如今倒是逐渐偃旗息鼓。那个乡佐的娘来闹了几次, 自己也应对好了哎, 对付这种人可不能上手推上手打, 磕坏了碰坏了惹出民怨了, 引得头顶上那位姓乌的往底下看了, 那可就坏了醋了。
她要女儿,那就给她女儿收拾好了装棺材里拉出来,她要公案文书, 那就仔仔细细地誊一份出来给她。
她要公道这还不公道吗?你说说,什么叫个公道?
你说你女儿叫人给害了, 那谁能害她?为什么害她?这地方清清楚楚有矿, 她明明白白是失足,怎么能说是被人害死的呢?
是是是,谁家死了娃娃都不好受, 她是本官治下的乡佐,那本官自然要抚恤。多少钱?要银子还是铜钱?
反正她闹由她闹, 她要什么就递什么, 说破大天她也是个没证据的乡野妇人,家里连个帮亲也没有。他是不怕的。
但也别说不怕, 毕竟姓乌的那一位不是个吃干饭的,前一阵子居然真带人来了。好在她来之前矿里就挖出了瓷土,他也把心往腔子里咽下去一半。
朔风吹得窗户哐当哐当,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不住地拍着窗棂。许游过去把窗户掩了,从炭炉上提起微沸的米酒来。
酒是琥珀一样澄清明亮的金黄色,倒在桌上的青瓷杯泛起莹莹流光,他拿起杯子,不喝,只是细细地看那瓷胎。
这是北边来的青瓷,于老爷子送他的谢礼,说是等到窑建起来,再送他一套南瓷。南瓷如玉,北所不及,挺好一张饼就套他脖子上,可许游仔细想想,还是挺胃疼的。
于洼那边是老爷子家的山,自从嬴大将军把隐田收了均了之后,这家就不太如之前。
好在山是没有收的,山上的矿也该归他,这矿如何采,采了公家拿多少,于家拿多少,他许游拿多少,本来可以细细计较。
但时间赶,他让了好大一份利才说合下来,这让出去的利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这么想着,手里的青瓷也不美了。
许游一口闷了那暖酒,叹出一口浊气来。
若是钱倒也罢。
从乌观鹭那里来的女官,是个家里有人的,虽说跟着鱼家那个女师跑了,但还是被家里的绳子拴着,她也不懂矿藏,糊弄糊弄就能过去。偏偏醴乡来的那个是淡河人,淡河人可麻烦啊……
她一不吃糊弄,二不识好歹,他原本也没想让这事沾上人命。如今易尚是死了,他宁可她没死他再多花些钱呢?他毕竟良心不安呀。
许游又呷了一口酒,哼哼唧唧像是唱戏一样念着那四个字,良心不安,良心不安呀……
砰砰。窗棂不响,门又被风敲起来,敲得又快又急,不像拍,像砸,许游给自己倒下去第二杯酒还没下肚,就被外面的拍击声惊得手一松险些砸了杯子。
“什么鬼风!”他骂骂咧咧地起来,想开门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开门就看到自己的幕僚像跟旗子一样杵在门槛上,两只脚不着地,两只手还死死地抓着门框子,一张脸上是要嚎不嚎的表情。
“太,太爷啊!”他哭丧着脸叫,“祸事啦!”
不用他说,许游也知道祸事了。因为他一抬头正看到一个足高他半个头去的女兵抓着幕僚,冷眼像头狼似的睨着他。
“这地方的县令,是不是?”她用生硬的汉话问。
“是!……你是何人,此地是本官官邸,纵使是上通下达有何政令,你也不该……”
啪。她一松手把那幕僚丢在地上,右手向腰间一抹,一道寒光挥出,直直点在许游的身前。手握马刀的乌骑军女兵看着他,脸上还是公事公办的冷漠表情:“嬴大将军说你谋反,现在出来跟我们走。”
啊?啊??
许游下意识就要抓门框,马刀轻轻向着一边移了三寸,他的袖子就唰地被割开掉在地上。“不是,这位将军?这位上官?这何来的说头啊,下官忠心耿耿,绝无……”
那把刀又移动了几寸,现在是对着他胸口了。
“我听不懂汉话。”她说,“只知道嬴大将军说,不想走就当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