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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4章
    要不是嬴鸦鸦被嬴寒山救起来,叶家主支就真彻底灭门。
    事情过去之后这群被杀的仆从反而有人收尸,有过些交情的乡党,听闻噩耗的家眷,一边哀叹着大人物们之间溅血的争斗要小民的骨头填,一边把还能辨认出来的亲人领走,擦擦脸,擦擦身上,用芦席薄棺收敛好寻地方埋掉。
    有门路的寻一两个僧人来念一念,求他来时投身成一个既不会被人冲进家里捅死又不会被顺手杀死的富贵子。
    但陆观和叶楠没人收敛。
    这两个人的尸首就这么消失了,既没有被拖出来示众也没有哪个故交把他们偷走埋葬,好像几滴水掉在灼热的铁板上,嘶地一声不见。
    陆观的官邸在从州北,过去不方便,音讯传来的也少,从州南的陆家只剩下几个撑不起家族的猫猫狗狗,也打听不到什么东西。
    寻骨就卡在这里。
    到祭拜叶萱坟后的第五天,终于有一点消息曲里拐弯地从一个陆家旁□□里传过来。那是陆家一个子侄辈,曾经凭着陆观的关系去向当地大儒求过学,求学期间借住在陆观那里,和宅中一个管事老仆关系不错。
    他说叶家罹难时那个老仆已经告辞主家回乡,所以免遭迫害,听闻主家郎君和小公子遇害,这位年老的忠仆毅然决然收拾了行李重返老宅,趁着风头稍落去寻遗骨。
    寻没寻到不好说,只说那件事之后不久,老仆曾经找到那位子侄辈询问他能不能帮忙收一些主家的遗物,他怕叶家的祸事蔓延到姻亲上来,没有答应,现在想来极有可能就是骸骨。
    如今老仆已经过世,但如果用心寻的话,可能还能找到他儿子。说不定他儿子就知道呢?说不定这家就是有拿主家骨头当传家宝的习惯呢?总之找来问问也是个希望。
    ……挺蹊跷的希望。
    裴纪堂听完这条线索,对着窗外默了一会。
    它不像是线索,像是话本故事,忠仆收骨,托付后辈,哪一条都适合被走街串巷的说书人细听分说个十回八回。但问题也就出在这,所有故事落到现实中都是有漏洞的。
    嬴鸦鸦来淡河时十四五岁,她兄长怎么说也该是个半成年的男子了,两具尸骨四个人来挪都费劲,那老仆是如何把他们收敛起来不声不响地带回来的?说是主家遗物,那就不太可能是完整的尸体,更可能是焚烧后的骨灰,寻常柴草连羊骨都烧不化,那老仆又是如何焚烧的?
    这陆家子明明对叶家避之不及,怎么就能把个中事情说得如此详细?
    细想全是问题。
    但就算这样,去一次也无妨,从州南到底还有陈恪的人,他裴纪堂也不是迎风吐血的柔弱文人,就算是个陷阱,里应外合找出上家反手端掉或许还更好些。到传来消息,说找到那个儿子,约好在陆家祖宅附近一见时,裴纪堂就一点异议也没有地应下了。
    陆家的祖宅已经荒了。
    裴厚之像是犁地一样细细地把叶家犁过一次,连带着不少学生和党交都一起送上了路,陆家反而幸存的原因不是运气好,是他们已经没有多少人。
    原本也算是个小士族的家族从陆观父亲那一辈就开始家道中落,直至现在,门扉半掩的旧宅里只有狸子叫,没有人声。
    裴纪堂没有露出自己的身份来,只含糊地说自己是陆观学生的朋友,受友人之托代他吊唁恩师。青布马车在宅院门口停下,风吹得大门吱吱地响。
    那位所谓的家仆之子,就约在这门里。
    跨过门槛的那一刻,裴纪堂就知道这事情绝对不简单。虽然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年轻士子,但和他约定的人身份不应该高于他。
    他至少应该来迎自己,不迎也应该在门前等着,但满地衰草的院落里,只有书房的一扇小门向外打开,算是个有人在这里的记号。
    青布马车里的兵士们握紧武器,周遭林木间安排的暗桩紧盯异动,裴纪堂整了整衣领,推开那扇已经半朽的门。
    屋里没有灯。
    日光从窗中落下,被惊起来的灰尘沾上蛛网,一闪一闪地反光。那些蒙着布的灯台积着灰的博古架都在日光中投出扭曲的影子,好像浅水里颤抖不已的藻荇。
    裴纪堂向里走,踩着潜水走入深水一样,直到他快要看到最里面的桌子,一个声音响起来了。
    “你看,”他说,“你明知此事非真,却总还是想一探究竟。”
    那是个老年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倒还算是温厚。说话人一身深靛色襦衫,头戴青布小冠,看起来像是哪里的乡老。可当他转过身时,手上一点闪着光的东西照了裴纪堂的眼睛。
    那是一枚扳指。
    扳指没有花纹,只有顶上特别,嵌了个小小的滚轮,裴纪堂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什么。毕竟现在就在他手上还有另一个大差不差的扳指。裴家人习惯将私印做成戒指随身携带,以之为隐匿。
    “你是……?”
    那老人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有些熟悉,裴纪堂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但那之下的惊悚感让他脊背发冷。他和眼前人有些像,约莫有四五成五官相仿,年少照镜时他曾经困惑过相关的事身为亲父子,他与父亲却不是那么像啊 。
    老人整了整袖子,掸掉上面粘着的灰:“这地方脏,我就不劝你坐了。你问我是谁,是想听我的名,还是想听我与你有什么干系?”
    沉默,裴纪堂的眉头跳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