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算没道理。”
小乌鸦就又唰地从她身边蹦开,哒哒哒地跳远了。
雾气渐渐小了些,浮游的冰晶融化成水。嬴鸦鸦托着腮,眼光从天上垂落下来,垂落在湿漉漉的青草上,垂落在逐渐凝结在叶尖的露水上。
两位女将军说话的声音更远了点,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得像是一场昼梦。在这寂静中,草叶忽然开始轻轻摇晃起来 。
从远到近,次第推搡,仿佛有谁正在慢慢走近。她抬起头,看到雾的深处有一个影子。
那个影子戴斗笠,一身暗青色的衣服,垂落在肩上的鬓发被露水打湿了。
另一个影子跟在她身后,衣衫浅淡,他们的脸颊朦胧不清,身形却逐渐近了,清晰了,梦有了轮廓。
她不哭,也不喊,只是看着那两个影子,看着逐渐熟悉的衣衫,看着越来越清晰的金色眼睛。
嬴寒山停下了,在离嬴鸦鸦约莫十来步远的地方。
“鸦鸦。”她叫。
嬴鸦鸦没有动。
“阿姊,苌军师。”她说,“骗人的。”
你又来骗我了,阿姊,你骗我好多次了。
好多次我在淡河的院子里醒过来,你说你要去看看医摊,然后就走了,我在门口等着,等到梦醒。
好多次我在蒿城等到你回来,我想太好了,阿姊重伤恢复了,这件事情终于结束了,然后我又醒过来。
后来我就知道这是梦了。我在梦里求你,求你等一下,我还想多做一会梦,你不等我。
我害怕入睡,我宁可一夜一夜地点灯熬油,看那些紧急不紧急的文书。
我不是害怕梦到你,我是害怕梦到你后再醒过来,在梦里见到你多么开心,多么庆幸,我醒来就多么痛苦。
阿姊,阿姊。
嬴寒山停顿了一下,她走近了,一直走到嬴鸦鸦能抓住她的地方。
“鸦鸦,”她说,“是我,我回来了。”
嬴鸦鸦歪着头看她,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袖,她的手腕。她的指甲隔着袖子深深地抠进自己掌心,留下一道月牙一样的血痕。疼痛让她的手颤抖起来,她整个肩膀也颤抖起来。
“骗人的,”她嘶声说,“我做梦呢。你骗我!”
“你骗我!”
她抓着嬴寒山的衣服,盯着她,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来,不是一颗一颗,是一串一串。你骗我,她喊,然后被哽咽打断。“你骗我,你骗我你会一直活着,你骗我你不走了,你骗我你只是在船舱里待一会……”
她伸手推嬴寒山,一只手却还抓着她的袖子,嬴寒山只胡乱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捋她的后背。
“阿姊错了。阿姊错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图卢的马转了一下耳朵,站在远处的两位女将听到嬴鸦鸦的哭声,她们转向她所在的位置,一秒,两秒,三秒。两根马缰被一齐松开,肩并着肩的骏马们抬起头,看着它们的主人奔向雾中的三人。
“将军回来了!”
儿童相见不相识。
我放病假你升职。
虽然已经在北边听说过一遍裴纪堂直接封侯了,亲眼见证还是有点震撼。
裴纪堂没佩玉带没穿朱紫,身上还是早前在淡河的便服,一脸沉重检讨的样子不像是从此升职加薪了,像是被发去岭南吃荔枝了。
“寒山,无论如何你听我解释……”
啊,没事,老板,不就是朝廷又开了个空头支票嘛,封侯咋了,封王也就那么回事嘛。
“不是,你听我说……”
噢噢噢噢那就是海石花和图卢和你怄气了?我听说这边的事了,责任不在你,我回来了我们慢慢解决。
“也不是……”
那是什么?
裴纪堂深吸一口气,诚恳地看着嬴寒山的眼睛。
“我向鸦鸦剖白了心迹,我们……”
嬴寒山默默伸手,从背后摸出了落龙弓。
阿弥陀佛,不能生气,南无……
南无落龙弓菩萨!一息三千二百箭!你丫裴纪堂趁我不在敢拐我妹!!我今天就渡了你!
陆续有信从各地寄过来了。
最先到的信是从天上来的,外面有人嚷嚷叫天上来了好大一片乌云,一会怕是要下大雪,话音未落就看那片乌云唰地落下来变成一两米多高的女武士,拎出嬴寒山往她手里塞了块玉佩。
玉佩里毫无意外是非常好仙门粗口,爱来自玉成砾。
“是哪位道友这么厉害呀?是哪位道友这么有出息呀?是谁养了棵小花把半个修仙界都扬了,自己说好十天就回来报信结果一走就是小半年,害得我天天给你打卦打得手指头都起茧子了呀?”
“是谁呀?是”
“侬个小赤佬嚯死老娘了!吾今宁别怍侬八字咒侬小宁,拗侬三十年嚯水呛口、踔门掉钱!侬早体上来别我相相有姆短手短脚,冒定吾自家切挎侬!”(你个小赤佬吓死老娘了!我今天就做你八字咒你小人叫你三十年喝水呛到,出门掉钱!你早点上来给我看看有无断手断脚,别等我自己来抓你!)
嬴寒山默默掐灭玉佩里的声音,给沉默注视她的玉为尘一个尴尬的微笑。
“那个……我之后一定上去,对了,为尘啊,咱们商量个事,你能不能给我根你的羽毛……”
三十秒后,那条乌云一样的龙蛇旋身而起,直冲天幕,嬴寒山默默揉着肋骨找了个地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