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鳞军欠她人情,乌骑军欠她人情,沉州臧州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欠她的。因为欠她,所以只要她不是真的死了,这个地方就永远留着她的一些影子。”
“现在这个影子附着在嬴长史身上。”
海石花忍着,乌骑军忍着,文武两边都忍着。因为欠了情,所以乌骑军没有走,海石花自愿把本应该属于她的位置让出来,裴纪堂伏低做小,所有人都对待一个空缺如对待一个生者。
我学不来。乌观鹭轻声喃喃着,或许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学大将军。
“所以,不是嬴长史辖制军队,而是大将军留下的影子在辖制军队。”
“至于文定侯是否会与嬴长史起龃龉,一则他也与大将军有旧,二则……”乌观鹭有些微妙地笑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鱼其微的额头,“二则什么,其微来猜。”
鱼其微想了一会,抬头愣住:“他们……”
乌观鹭垂下眼,点了点头:“他们是相配的,但是这路不好走。在大将军回来之前,这件事绝不会有任何结果。”
她写完了第二封信,封起来瞥一眼鱼其微,后者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如芸师姑在沉州有些时日了,学生想去问候,恩师有什么话要学生传递,学生敬领。”
那两封信被放在她手里,乌观鹭颔首:“去吧,在那里待一些时日也无妨。”
鱼其微收起信,想要告退,犹豫一下还是停住步伐。
“老师,学生有最后一个问题。”
“您……希望大将军回来吗?”
她感到有影子在靠近自己,乌观鹭不声不响地走过来,轻轻托起她的脸颊。
“其微,”她说,“永远记得,你可以是小吏,是郡守,是刺史,是王侯。”
“但在这些之前,你我都是女子。”
“有些人不在,你就没有任何机会。”
贺表在几天之间淹没了嬴鸦鸦和裴纪堂的书桌。
虽然代着讨逆平叛大将军的官职,但嬴鸦鸦不常去军帐,日常还是与裴纪堂一起处理文书,只不过从上下首成了相对。
没太多好处,成了相对更容易彼此牵连,她一个不小心碰翻桌上的文件,被砸个满头满脸,裴纪堂急急起身要去扶,不小心碰倒自己的,也被砸个满身,两个人坐在文书堆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对视间看到对方的狼狈相,会突然忍不住一齐笑起来。
“你的发冠都被打下来了。”嬴鸦鸦仰在那一堆包装得漂漂亮亮的贺表里,指着他头顶歪了的玉冠。裴纪堂煞有介事地把它拆下来,在手里掂量一下。
“当了吧!”他说,“裴某人这就出去当了,给大家把这月的俸禄先结了。”
然后笑着笑着嬴鸦鸦就不笑了,她蹒跚地站起来,想起当初穷得要当发冠是什么时候。那是淡河旧人们都在的日子,白日那样长,暖和的日子那样久,虽然一直有战事,但好像永远不能改变什么。
于是她默然无声地扶着桌子,回到它之后去了。
裴纪堂总能察觉到她心绪的改变,他从不对这突然变化的瞬间做任何反应,好像它不存在一样。他只是尽力地把她笑的时间延长得再久一点,她交予他看的文书还回来时偶然会夹一枚压花,一幅小画,画上画着梅枝和乌鸦。
嬴鸦鸦想起这是之前她在他画上乱涂换了水仙那一副的翻版,他画花进步得很快,画乌鸦却画得比她差点,嬴鸦鸦左看右看,只觉得他画得不像小乌鸦,像小乌眼儿鸡。
于是第二天给裴纪堂的文书里就也多一张小画,画一只白毛的土松,被树上乌鸦叨秃了毛。
裴纪堂收下,再还她一对水仙压花。
同坐一堂下的好处还是有的。
当贺表零零散散快要上完之后,嬴鸦鸦与裴纪堂同时接了一份文书,这里面是沉州这些年养兵马的支出,在里面有一块位置用笔墨标注了出来。
那是原本由杜泽负责的,沉州州府兵养兵的开支。
上书的是刘承业,那次小型科举被选拔上来的魁首。在几次人事调动之后,他上升到了功曹史的位置,沉州州郡编制合一,他本来应该算是裴纪堂的佐官,又因为嬴鸦鸦超格,他现在隶属于作为长史的嬴鸦鸦。
“沉州司马战殁后,府兵编制不齐,下官所奏是这几年来沉州财政收支,欲请示刺史与大将军,是否补足沉州府军编制?”
这是个是或者否的问题,但几乎同时,裴纪堂和嬴鸦鸦回了个“此事再议”。
yes or no?or!
“府兵应当补齐,”刘承业前脚刚走,嬴鸦鸦就把桌面清理出一处空地开始算账,“总不能让编制零碎着,杜司马走后,沉州军真正隶属于官府的军队越来越少了。”
裴纪堂坐在桌前看她,稍稍失笑:“鸦鸦觉得最近会起战事吗?”
会吗?不会。北边的铁骑在提防天孤人南下,朝廷已经封侯,一时半会是不会再兴兵戈,至少到明年春耕,不会有任何战事发生。
“既然不会,那这笔钱为什么不拿来治理民生呢?尚有水利未通,百姓的耕种也需要投入,实在不用在这个时候募军。”
“杜司马走了,还有一个杜司马,”嬴鸦鸦敲敲桌面,“车前年纪虽然小,但也不该做个白身司马?”
“陈恪那边还有些兵,把杜车前送过去也是一样的。”
然后,两个人都突兀地安静了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