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是不乐意,把我的职权劈了,我们一起做左右将军也行,她左我右也行!”
黎鸣铗一气儿说完,脸刷地红了,他飞快地用手捂了捂耳朵,觉得自己手里好像攥着一把炭火。坐在上首的王妃还是笑,像看小孩一样看他。
“我也得谢谢她,只是,小剑怎么非得要她?”
“她挺好的!很厉害,救世子殿下那天,她一个人杀了几十个刺客,我原本以为她这样的人肯定是又凶悍又骄横的……但是她……总之她的很好的。”
“又厉害,又好,又……”
黎鸣铗不说了,他好像暗暗地想给自己这个说车轱辘话的嘴一嘴巴,小剑啊小剑,平时不是巧舌如簧的吗?现在在说些甚么罗圈话呢。
“我去向殿下说。”听王妃没有笑话自己的意思,黎鸣铗松了口气,又听她说:“殿下也想留下她,我想她既然没有去处,那多半以后是会留下的。和你意气相投的话,留在你那里与你一道,也很好。”
“先谢过王妃了!”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随即隐约咂摸出最后一句话里有些善意的促狭,脸又唰地红了。
“王妃殿下如果见到她,”他讷讷地说,“可别对她讲我这些乱七八糟的昏话。”
“她啊……她还没有告诉我她叫什么。”
窗棂被风吹得轻轻摇摆,发出细微的吱吱声,有几秒钟徐镜抬起头看向它,目光突然像是沾了水的纸一样,有些沉坠下去。
小剑呀,她低声问,你说,我近年来是不是有些老态了?
黎鸣铗还没从轻飘飘的思绪中回来,被这一声问话问得愣住。
“哪里有的事情,”他说,“王妃殿下是观音菩萨,菩萨怎么会老嘛。”
这还是句油嘴滑舌的话,不知为何,王妃这次却没有笑。
黎鸣铗带的平朔军回返,城里等着劳军的百姓等着做买卖的商贩纷纷打起精神来,本来被朔风吹得有些寒气的路面一时间被人气儿蒸得像是立了春。
原本城吏是最不喜欢热闹的,热闹易生事,他们看着眼馋不说,还得加班。
但唯独平朔军回来时不一样,谁敢在亲王麾下的铁骑面前造次,又哪有宵小敢在这时候作乱?
所以拿披甲的战马们踏踏入城时,城门吏也格外放松一些。
但放松不代表要放来历不明的人进来。
执勤的那小吏掀开眼皮看了看眼前的人,越看越觉得这人古怪,他披着一身长外披,看不见衣着,上端帽檐垂得很低,几乎挡住了脸。偏偏下端从阴影中露出的半截面孔线条精巧得不同寻常,漂亮得让人看不出男女。
这样一个大冷天从外面进城的人,一没有同行者,二没有车马,又长着这样的好皮相,十有八九是个逃奴。
“你站下,”他说,“叫什么?从哪里来?做什么的?”
那个身影轻轻晃了一下,抬起头来。外披的阴影下骤然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好像夜里突然向水中投下一颗夜明珠,整池水都泛起闪光的涟漪。
城门吏一时被这面孔惊得口不能言,他却声音沙哑地开口了。
“自南来,寻人至此。”他说。
“她的眼睛,是金色的,你有没有见过她?”
第298章 赠卿花
南边下雪了。
可能今年的天没那么恶, 又可能是大家已经很习惯应对暴雪后的各种意外状况,落下的几场雪都没成灾。
驻守臧州的治中从事崔蕴灵穿着一件半旧的棉袍子,一边的袖子用带子扎了起来避免漏风。屋里燃着碳, 但窗户为了通风开了条缝, 湿冷的风就直向里面钻。
他的属官都在这屋里站不住, 几个人劝他给窗户加一层密实的纱, 既挡风又透气,他一概笑而不答。
屋里冷一点挺好的,他想, 既能醒神, 又避免来议事的人说太多废话。
至于他自己冷不冷……自从青城那一役后他醒过来, 看着自己从手肘以下没了的左臂呆坐了三日, 又去崔骋的坟前呆了一日后, 冷暖这些无关紧要的感觉就从崔蕴灵身上淡去了。
倒不是因为悲哀和恐惧让他变得迟钝了,崔蕴灵的感受仍旧敏锐,仍旧能感受到那团蒸腾在他胸腔和骨骼里的火焰。
治中从事!他现在是治中从事了, 与别驾职权只差一点的二把手。为了这个位置,用上怎样的代价都不算过分。
他好像一个跋涉至精疲力竭, 杀死了马匹, 吃掉了同行者尸骨的旅人,终于在终点看到为他准备的宴席。不论他在往喉咙里塞那些珍馐时如何嚎啕大哭,他只会对人说他是噎到了。
去日不提, 去日不提吧。
他把臧州各地报上来的备灾和粮储整理成一份,放在桌角。秋收后臧州和沉州一起查了一次粮, 这次再查的和上次的偏差不太大, 手底下人知道头顶上的人清醒,那粮仓就不会随随便便在盘查前失火。
收拾起这些东西来, 前几日送来的信就又露到他眼前。
崔蕴灵已经看过这封从沉州寄来的信了,但一眼瞥到,他还是拿出来又读了一次。
信里的字很少,事不小,裴纪堂被封文定侯,以持节都督的身份领臧沉文武事宜,嬴鸦鸦代嬴寒山讨逆平叛大将军一职,与持节都督职权相等。
读几次他就庆幸几次,庆幸自己当初选了裴纪堂而不是嬴寒山。最初不过是一点“裴”比“嬴”更适合的直觉,最后却变成了押宝至关重要的一次掷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