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地震,一场短促的兵变被掀起。
并飞快地无疾而终。
提图在的时候尚且和其他竞争者打斗不休,现在提图不在,他们的政治水平比原先还要差了一截。
最后这落败的残部只能裹挟着先王血脉往边境跑,在这小聚落里驻足。
谁也不想背上杀害王族血脉的名声,给人落下话柄,所以蒙多部的其他人选择借刀杀人。
他们频频地向着边界散出探子,把原本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劫掠搞得声势浩大,就盼着平朔军能发现这个聚落里的一千来人,替他们斩草除根。
然后他们还能打着为先王遗孤报仇的旗号,聚拢人心多往南打一点,何乐而不为呢。
这些还戴着珠宝,穿着勉强体面的衣服的人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们找不出一个解决办法来,背后就是预备着捅刀的蒙多部其他贵族,往前就是平朔军的虎狼之师,这地方像是一个小石臼,挨挨挤挤地盛放着他们,就等头顶上的石杵落下来。
沙沙。一只大鸟落下来了。
嬴寒山撩开毡包的帘子,飞快地闪进去。里面的炭火还烧着,空气暖洋洋的。四面的帐壁上挂着羊毛编织出来的挂毯,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白色皮毛,把这个帐篷装饰得好像一个小首饰盒子,花团锦簇。
在这小首饰盒子中间,柔软的丝绸里包裹着一颗明珠。
她一进来就看到那孩子了,他也应该察觉到她了。
……不,“她”也应该察觉到她了。
跪坐在毡包中间的那个孩子也就十岁多点,天孤幼儿不论男女都结短辫,那一头柔软的乌发里缀满了彩带,金银,玛瑙碎石,不像是一位幼年的王,像是一件打磨得很精美的七宝器物。
即使她身上穿着男孩子的衣服,嬴寒山还是一眼看出这是个小女孩,他们把她打扮得太刻意了,刻意得有些露怯。
她慢慢地支撑起上半身,仰起头看她,乌漆的眼睛又大又静,带着这个年龄孩子不该有的老成和绝望。
"……?"她不喊不叫,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句天孤话,嬴寒山听不明白。
不过她马上就听明白了。
“你是来杀我的吗?”那个女孩用汉话说。
“不是。”嬴寒山干脆地回。她走过去,蹲下来,看着这个安静过头的女孩。女孩对这句“不是”不置可否,她小动物一样向着一边歪了歪脑袋:“你是个汉人,是平朔军的人吗?”
“……”嬴寒山想了想,“可以算是。”
乌漆的大眼睛闭上了,女孩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
“我就是丹芜王女,”她细声细气地说,“你可以在这里杀掉我,我不会喊人。但你必须承诺不要杀死他们,他们没有我之后就回不去草原,也到不了别的地方,只要你们不杀人,他们会投降的。”
丹芜王女睁开眼睛:“但是,如果你不保证,那我就叫起来了。你一个人没办法从一千人里杀出去,就算你杀掉我,也会害了自己的性命。”
嬴寒山漫不经心地听着,突然抽冷子开口:“你的妈妈是汉人吗?
小姑娘顿时卡住了,眨巴眨巴眼睛,眼角就变得湿漉漉的。
“嗯嗯。”她抽了一下鼻子,“是。”
“她人呢?”嬴寒山问。
“不在了。”
“哦……对不起啊。”嬴寒山伸手呼噜呼噜这个小姑娘的头发,后者一脸惊诧地看着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好像是顺手?好像她以前也这样呼噜过谁的头发?
“我的确算是平朔军的人,不过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也不知道这里的事情。如果你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会考虑向主将求情,不杀你们。”
丹芜王女咬了一下下嘴唇,看表情不是很相信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但走投无路。
“我的父王是蒙多部先王,阿妈是颐恭宁县主……”
这个女孩是个尴尬的孩子。
草原的某些部族有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收继婚姻,蒙多部就是其中一个。在蒙多部上上任的王还活着时,颐曾经拿自家的贵女送去联姻过一次。老王很快死去,嫁去的贵女旋即被新王继承,成为侍妾中的一人。
本来就不是天家的孩子,中原不重视,草原也不重视,这个女人在生下丹芜王女之后,很快就撒手人寰了。要不是她从中原带来的侍从还算可靠,这个小女孩多半活不到现在这个年纪。
草原有女部落主,甚至出过女大首领,但这都和丹芜王女没什么关系。没人把她当个正经继承人,是以她反而在异母兄塌莫王子死后得以活下来。
“乌兰古部的女王在草原深处祭祀,”她小声说,“从天上召唤来了披着狼皮的恶神。”
“那个恶神跑到中原去,变成金眼睛的妖魔,一口咬断了塌莫兄长的喉咙。又变成巨狼飞驰回草原,在山谷里把提图亲王身边的精兵分十口全部吃掉了。”
她停顿一下:“……他们是这么告诉我的。”
嘶,这人谁啊,这个战斗力有点不符合客观规律了吧。嬴寒山在心里默默吐槽。
“现在我是父王唯一一个活着的孩子了,”她说,“所以他们把我带到这里来,如果没有我,他们就不会抵抗了。”
说完这些,丹芜王女又恢复了一开始有点蜷伏的跪坐姿势,一声不吭。
“我知道了,”嬴寒山说,“只要你不在他们手里就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