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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4章
    使者的嘴角抽了一下,谁都知道小皇帝至今已是总角之年,却话也说不清楚,更不要说提笔下诏了,他手里这份诏书,从头到尾都是眼前这人拟的。
    诏书倒不是什么得罪人的诏书,敕封臧沉二州刺史裴纪堂为文定侯,领持节都督一职,代上统领臧沉兵马。
    臧州、沉州甚至包括小半个从州都已经归于一域,朝廷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这里希望沉州和第五煜两败俱伤的想法落空了。
    但落空不是完全落空,在战争中那位统领两州兵马的大将军失踪,军权空悬无主。裴纪堂是文官,从未直接掌管两州军事,他想要把那些未必服他的将领拿在手里,绝非易事。
    这时候,朝廷一纸封侯令下来,就把他从火堆前提到了火堆上。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光鲜亮丽的影子,这个人吃掉了苦战之后的所有好处,踩着生死不明的大将军原本该得的一切封侯,不用谁去挑唆,不用再用什么手段,内乱自然会发生。
    ……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不会是个蠢货。
    所以,这一旨圣旨,他未必会接。这趟宣旨的活,就是一块落谁手上都又黏又烫的烫手山芋。
    “下官恳请相爷赐教。”那使者在心里叹了口气,好歹他有左相学生的门路,今天才能站在这里。
    “赐教什么?”
    “若是,”他忖度着语句,“若是那二州刺史不肯接旨,又该如何?”
    “不如何,”杯子里的茶冷了,不中吃,裴厚之信手把它倒进窗边的兰花里,“臧沉大将下落不明,方经一战,一时半会难有新的战事,他此时抗旨,是想和朝廷对上,他该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接的。”
    使者恍然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这是阳谋。若不接旨,便是拖着还未整顿好的军队,民心涣散地与朝中开战,双方一南一北,朝廷固然兵力不济,但裴纪堂内患未除,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不如这时候冒险接下,还能看看有没有调停的余地。
    两边确实都算不上好选择,但左相似乎笃定了那人会接旨。
    “还有一事,”那使者谨慎地攥着手中的旨意,“相爷,讨逆平叛大将军嬴寒山之妹,经查似乎是叶家余孽叶蔓……”
    裴厚之抖空杯子的手顿了顿,使者听到他叹息一样,梦呓一样,说出一句让人不懂的话。
    “可惜了,我的善善,应该也很喜欢女儿……”
    这话没头没尾让人听不明白,使者只能硬着头皮向下说:“而刺史此人,对她似乎颇有情愫,如此立场,或许应该再慎……”
    哒,杯子被轻轻放在桌上,裴厚之突然提起兴趣一样看向他,半晌拊掌笑起来:“是吗?”
    “是吗?哈哈哈哈……有意思,好啊,好啊……真是有意思,裴叶啊……”
    站在阶下的使者等得官衣全湿,也再没有等到左相继续说点什么,他只能恭恭敬敬地退下,揣着满腹疑问启程了。
    【金为马,玉作梁,駪駪北来拜侯王。】
    【好防黄粱一梦醒,匣无化碧竹无湘。】
    佚名·颐朝末年赊刀歌
    第294章 夜乱局
    不下雨的时候, 偶尔会起一种小风。
    起初非常小,夹杂着些树叶尘土之类的东西,在两道墙壁之间打旋。
    如果没人走过, 也没什么东西干扰, 它就逐渐变大, 再变大, 变成飞沙走石的一团,卷走谁家晾在树枝旁的衣衫被褥,乃至折断树枝, 掀翻屋瓦。
    嬴鸦鸦听到墙外喃喃的咒骂声, 那或许是哪个小吏在骂不用心的随从。
    “叫你扎起来!扎起来!”他说, “当这是竹简吗?新纸多么贵!全叫风吹去塘里了!”
    很快那骂声就弱了, 像是被什么堵了回去。
    “噤声呀!不知道这院子里是哪位贵人吗?你还嚷嚷纸进水塘, 我看你该进水塘才是。”
    周围再度归于寂静,只有岸前长明灯的灯火发出幻听一样的沙沙声,嬴鸦鸦收回目光, 靠着供灯的桌案坐下去。
    逝者供于庙宇,生者供于几案。两盏长明灯像两只噙泪的眼, 既不完全合上, 也不全然张开。从苌濯离开那天起这两盏灯就点起来了,一直到今天。
    阿姊如果看到了,会说她的吧?她记得阿姊一点也不喜欢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她也一点也不喜欢别人把她当作神仙看。
    嬴鸦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出来, 它在胸腔里变成一声微弱的呜咽。她蜷起身, 把额头靠在桌角上。
    阿姊,苌军师, 你们快点回来骂我吧。
    那阵微弱的风又翻卷起来,它跟着一辆自南而来的马车,徘徊着路过寂静的墙壁,一路的尘埃直直朝着淡河府而去。
    这架马车与上一架造访这里的马车很像,但这次从上面下来的不是头戴巧士官的黄门。
    一位头戴进贤冠,簪笔,着官衣的年轻使者目不斜视地落地,既不像是上次那位天使一样脚未落地就用眼睛去寻贿赂,也不清一清嗓子,暗示周围人该给他支起这样的棚子,奉一杯茶润润喉咙。
    “臧、沉州协领刺史裴纪堂接旨。”
    没有零零散散看热闹的同袍,没有磨蹭了半天终于从院子里出来的那位女将,裴纪堂的官衣外套了一件毛镶领的大氅,他站在那里,好像一尊披锦的玉像。
    “臣裴纪堂接旨。”
    圣旨被使者捧在手里,顿了一顿,又顿了一顿,没有展开
    “裴刺史,”他说,“只你一人听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