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濯……?”
安静许久之后,嬴寒山终于听到自己脑内传来的啜泣,满屋的花蔓蜷缩起来,花苞凋零,枝叶委顿,在奄奄一息的花枝下,她听到一个少年的哭声。
峋阳王的首级一递出来,城中的战斗就全部收尾,除去还有一部分负隅顽抗的红衣士兵,其余守城军要么丢下武器,要么干脆拔腿就跑。
后宅里没有被献祭的年轻男女们逃出来,他们有人还挂着绫罗,佩戴着叮叮当当的首饰,有人已经敏锐地收拾好细软提前换上不起眼的衣服,在有人发现之前逃进人群中。
而在这一片混乱里,有几个人分外醒目。
那是四五个年纪不太大的女孩,高鼻深目,裸露出来的脖子和手臂上有奴隶的烙痕,她们不戴珠玉,不穿丝绸,每个人脸上都有笃定的神色,这群半大女孩手牵着手,人墙一样站在路边。
有士兵注意到她们,想要驱赶她们回去,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待在屋里更安全些。
但疾驰而来的马匹比这个士兵更快。
谁也没有看到那十数骑天孤骑兵是怎么冲进来的,她们的高头大马越过城墙,挥出的鞭花赶开拦路者。
最先的那个女人头戴狼皮围帽,脖颈上皮绳穿起的兽骨和无色玛瑙跃动着。
几乎只是一瞬马就冲到了这小小的人墙前,女孩们一齐向上伸出手,掠过的女骑手一人一个有条不紊地把她们拽上奔马。被首领拽起来的那个扒着她的衣服,抬头很兴奋地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女首领向下斜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提了一下。
嬴寒山从大殿出来时,这队人马正急速掠过街道,冲向远处。
原本带队的头领此刻收在最后断后,她仍旧用鞭子驱赶可能靠近的人,但长弓已经挂在身侧,露出阻拦则死的威胁。
狼皮帽下的眼睛与嬴寒山相对,金瞳孔中的一点骤然收缩。
那女首领甩了个鞭花,不是要驱赶谁,而像是在对她致意。
“哟,女将军。”她呼哨一样用不太流利的中原话说,然后大笑而去。
“将军?大将军?那是什么人?要追吗?”
嬴寒山缓慢地眨了几次眼睛才回过神来。
“不追。”她喃喃,“那是乌兰古部的天孤人,大概是来接她们被掳走的族人的。”
“您认识他们?”
是啊,我认识她们。嬴寒山想。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看到了年轻时的青簪夫人。她的女儿还活在这世上,作为王驰骋在天地之间。
清扫完余孽之后就开始清理战场,清点战利品。有人从乌观鹭手里取走那枚头颅,给她清理头发和双手的清水,乌观鹭对着水面上满身是血的自己发愣,过了好久才记得伸手舀水。
嬴寒山拿过一边的布帕站在她身边,耐心等她洗完了脸才把帕子递给她。
“你做得很好,”嬴寒山说,“特别好,比我好很多……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休息吗?”
她看着乌观鹭发直的眼睛,忽然有些不确定让她掺和进这件事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乌观鹭没说话,她双手接过嬴寒山手里的帕子,仔细擦了擦手,又擦了擦脸,然后低头继续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半晌,嬴寒山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说,“我就把他这么杀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抬起头看向赢寒山,眼睛里有一束正在升起的光。这个女人向后倒退两步,站稳,整理好领口,对着嬴寒山行了一个面见上级的礼。
她不再用妾了,嬴寒山想,她大概再也不会用那个自称了。
白鳞军这次伤亡不小,攻城的士兵虽然没有死于攻城时的阻击,但难免对上怪物时被一换多。嬴寒山匆匆与海石花和赵一石确定过情况,预备去找裴纪堂合计一下接下来的部署。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身,她就看到这个还带着半身血气的刺史匆匆拨开人群向她这边来。
他走得没什么仪态,几乎是在跑,在他身边一个满身尘土的信使紧紧跟上来,手里还拿着插着紧要标识的军报。
信使比裴纪堂跑得更快,几乎是摔跪在嬴寒山脚下,她想把他拉起来,他只是拼命摇头,把军报塞进她手中。
“淡河……!”信使咳嗽出声,啐了一地的血沫。
“大将军!大将军!淡河!”
第203章 桑梓夜如昼
杜雪仔正在吃一块糕。
蒸饼娘子最近摊位上开始卖新的吃食, 她用糯米粉混着米粉蒸蓬松的雪一样米白米白的蒸糕,再加一点干枣子,点一滴蜜糖。
揭开蒸盖时蜜糖的香气就被热腾腾的蒸汽推起来, 勾得周围孩子们频频回头咽口水, 有娇惯些的已经拽着自家大人的袖子往摊子上拖了。
在杜雪仔手里的这块是蒸饼娘子送给她的。
其实应该说是送给杜车前的, 前几天李烝和杜车前打了一架, 俩孩子谁也没落了好,一个被拽下来几缕头发成了小半秃,一个被在脸上挠了几道花。在淡河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这都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好家伙, 卖馒头的把司马的儿子给打了, 打完俩孩子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啥事也没有。
但在这里, 这好像就没什么不对劲。
李馒头爹妈还是过意不去,又看到杜车前的时候给他塞了一屉子点心,杜泽敲了这个吃白食的小子一顿, 让他去把钱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