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385章
    审判和执行不由军队执行, 案子周折一下递到了裴纪堂手上。
    奏报案情的文吏也觉得这俩人实在是不当人, 慷慨陈词了半晌, 座上却一言不发。
    “刺史?”
    案后的人影被烛火照亮了半边,火光在裴纪堂的面容上摇曳不止。站在下首的文吏抬起头,无论如何也无法看清刺史脸上的表情。
    裴纪堂用食指的关节敲着桌面, 声音比火焰燃烧的沙沙声更轻。
    自他听完嬴鸦鸦从乌宗耀手中诈出天柱位置后, 就一直保持着这个状态没有再动了。
    “刺史?”
    在听。上位传来轻柔的声音, 裴纪堂的声音维持着平静, 仿佛没有被之前的控诉陈词感染一丝一毫:“按照刑律处置吧, 本官没有更多意见。”
    那文吏应了一声,准备退下,裴纪堂却又叫住他。
    “替我做一件事, ”他的声音像是什么黑鳞无爪的东西在轻柔地嘶嘶,“去周边各乡布告。”
    “有近年来丢失幼儿青年的庄户, 均到此地来, 本官要给他们一个说法。”
    乌宗耀被猛地扯开了蒙眼布,周围火把的光映得他眼前发花。
    一天半之前刺史下了判决,他才知道玄明子早就让人给抓住了, 把俩人干的什么事的底抖落了个清清楚楚。他在牢里隔着监栅抓那假道士的袖子,扯着喉咙骂他, 玄明子却只是失魂落魄地缩在角落里, 一声也不应。
    骂得疲了乌宗耀就开始抓着谁骂谁,骂他那个蛇蝎心肠的堂妹坑害堂兄, 骂那个勾引自己的小婢子恶毒,骂嬴寒山不男不女不人不鬼。
    骂到一半被揪出来套麻袋打了一顿,又开始哭,哭自己遭了算计,哭那封信没到裴刺史手里不然他绝不至于沦落至此。
    今天早上天没亮他就被蒙了头拉出来,推推搡搡先一步拉离了牢狱。走的时候听到后面人嘱咐:“这个带去刺史那里,剩下那个正午行刑。”
    他几乎要乐得手舞足蹈起来,看吧!终究是天无绝人之路!拐卖幼童男女那事是玄明子这个假道士干的,与他有什么干系?自己的妻子就是打了一下,推了一下,就算是有错也到不了绞刑的地步。更何况他是交上去了那写着天柱所在的信纸呢
    但当蒙头的布被扯下来时,乌宗耀错愕了一瞬间。
    这是一间比之前更宽些的囚室,或许是在地下。三面尽是墙,通风口都找不到一个,只有一面隔着栅栏。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反射在官服上的光泽,好像暗处燃起了一片火。
    裴纪堂就站在这里,黑暗让他的面孔模糊不清。
    “裴刺史!”乌宗耀扑倒在地,膝行两步抓住栅栏,“裴刺史!”
    “您赦免我了是不是!您一定看到那封信了是不是!”
    “我家中还有些藏起来的家资,您叫我做什么我都做!您……”
    寂静。
    寂静中只有火把的光仍旧在官服上流动。他看不清裴纪堂的表情,一股冷气从乌宗耀的后背升起来,他觉得这片黑暗中似乎有一对非人的眼盯着他。
    那双眼睛中的瞳孔纺锤一样缩起来,那双眼睛下嘶嘶地吐出鲜红的信子,它说话了,他说话了,他说话的语调轻柔,措辞文雅,一只手抬起来指向他的方向。
    “便是此人,”裴纪堂说,“这几年来拐卖幼儿少年,送与峋阳王残杀取乐。”
    一双,两双眼睛亮起来,很多双眼睛亮起来。粘着泥土的手,开裂的手,苍老的手和尚且年轻的手,这么多双手从阴影里伸出,死死地抓住围栏。
    他看到了,他看到那些含着悲苦,愤怒,癫狂的面容,无论年老还是年轻,每一个人的眼睛都亮得像是野兽,离栏杆最近的人把整个身体压在上面,双手拼命地前伸,想要拽住他的衣服,拉住他的手臂。
    还给我,还给我……他们嘟哝着,啜泣着,哀嚎着,咆哮着,每个人口中都念着不同的名字。他们喊着自己的孩子,兄弟,孙辈,每个人的眼睛里都要滴出血来。
    他们已经找了太久了,那些把悲苦吞下去的人深深低下头去,用力地在土地里刨挖,好像想把自己躲在地里的家人刨出来,有疯了的妇人痴痴笑着站在门前,用手一个一个指着路过家门前的孩子,念着不归家的那个孩子的名字。
    也有人离开了家乡,游魂一样四处游荡,询问是否见过一个孩子,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是特别的,只要他们足够耐心地去找,总能找到见过她或他的那一个。
    直到今天,这位慈悲的老爷抬一抬手,指向牢狱里那个人。他说就是他拐走了你们的孩子,就是他已经害死了他们。
    “你做什么!你……你!你不要过来!”乌宗耀躲闪不及,被最靠里的不知道谁抓住了手腕,几乎是登时那个人咬了上去,伤口处传来清脆的撕裂声。
    他连滚带爬地挣脱开,缩在墙角,被咬住的那根手指撕去了一层皮,露出下面白生生的骨头来。
    栅栏外呜呜地哭着,笑着,叫喊着,撕下那块皮肉的咯吱咯吱地咀嚼着它。裴纪堂没有说什么,他对身边的狱卒用了个眼色,狱卒抄起一根棍子,挑开了门。
    像是打开洪水的水闸,所有人跌跌撞撞地从那个开口扑了进去。
    一开始还能听到哭喊,叫骂,后面就是变了调非人一样的惨叫,不时有人抬起头来,脸上涂满了血,眼睛里也浸满了血,黏糊糊的生肉摩擦声混合着撕裂声,有血汩汩地从地上的稻草间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