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寒山探头看他脸上的伤, 不太确定这一道是怎么正正好好盖住原来的伤疤的:“你是撞见什么了?”
“穿着黑衣的那种,被抓了一下,”苌濯说,“总是不妨事的,我好好处理过伤口了。”
“别逞能啊你,三尺微命一介书生的,怎么什么险都敢去冒,好苌濯,一打十不算多,敢替修士背天雷的锅……”
他好像呛住了,捂住脸剧烈咳嗽起来,差点从熏笼上摔下去。
“好了不说胡话了,正事。” 嬴寒山把他快要掉进火里的头发拣出来,替他按着,“老板那边刚刚打完一场,大家都累,我没和他们细聊,但我觉得我得抓个人盘盘思路。”
头发被按在熏笼上容易烤焦,她索性把它们拣到手里:“项延礼重伤,乜允倒是被救回去了。两个大将一死一被俘放回,算是挫先军锐气,你觉得峋阳王接下来是会守还是攻?”
苌濯看了帐顶一会,闭上眼睛。
“王驾已至,就算是他想守,士气也不会允许。此外,臧州粮草不多,他若要保证补给和士气就必要从战争中获得战利品,所以以我之见他会出战,而且很快就会有动作。”
苌濯说得不错,虽然嬴寒山觉得把自己放在峋阳王的位置上,自己未必会急于出兵,但峋阳王毕竟是峋阳王。
他是依靠钱财,势力,战争所得喂饱手下那群虎狼的兽群之主,狮虎这类的猛兽是不能露出疲态的,不然在被猎物发觉之前,就会被自己族群里的其他野兽突然咬住喉咙。
即使乜允损失了两千多士兵,即使派去绕背的那一队骑兵也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峋阳王仍旧不会善罢甘休。他手中仍旧有雄厚的兵力,不至于让他只守不攻。
“项延礼并非冲阵的将领,乜允……”苌濯突然睁开眼睛,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他大概死了。就算侥幸得生,也无法再上阵了。”
“故而折损这两个将领,对此后作战无甚影响,真正有影响的是那一队被全歼的骑兵。于何处折损,便在何处提防,接下来两军对峙,我想敌方会着重防御燕字营。”
嬴寒山点着头,慢慢倒腾着手里的头发:“上盾兵?”
以她自己而言,对方只要不上重骑兵,那就是远了列阵上盾兵,近了用□□,最坏就是两边骑兵上去互相换,谁头铁谁取得胜利。
重弩在这个年代还不太普及,弩箭的装填也需要时间,故而在中世纪被称作“一个农民手持就可以杀死骑士”的禁忌武器,在这里的战场上使用率反而不那么高。
不过不管是上盾兵还是上斩马的敢死队,嬴寒山都有应对方式,轻骑兵迂回速度快,机动性强,只要主将脑子别少根筋非得去冲盾兵阵,盾兵的防护就跟不上骑兵的步伐。
至于敢死队,那玩意更好处理,原本最白鳞军中控弦士的射程已经能达到三百步,射程之内冲锋根本冲不到马前。
但这只是预想,峋阳王能搞什么花出来谁也不知道。
战势不过奇正,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真打起来,能靠掐指一算计上心头的部分还是少。
还是得用人命去换。
好像看出嬴寒山情绪低沉下来,苌濯反而安慰她。
“道义和大势都在沉州,寒山不必忧虑了,不管怎样,我们一一应对。”
没出兵的时候这人天天想找个地方吊死,现在倒是有活气了,嬴寒山哑然一笑,点点头,下一秒却突然抽了一口冷气。
刚刚自己和他聊天跑神跑了太久,手上抓着他的头发也闲,不知不觉之间开始给苌濯编起了辫子,现在回过神来,已经满手花里胡哨的小辫儿。
“头发已经干了,寒山可以放开我了……”
“寒山……寒山?”
他爬起来余光看看自己的头发,看看嬴寒山的手,又看看自己头发。
“不是苌濯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扑哧你这样挺好看的哈哈哈哈哈来人啊军师杀主将了啊”
……
站在门前的陆仁某抓了抓头发向着帐篷里探头,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进去。
……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
仆役们端着浸泡血水的布条在营帐前疾行,不多时又打了烧过的温水进去,医官已经进了帐篷四五个,又出来四五个。
“项将军的伤势,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纵使不是登时毙命,也熬不到回军就血流而死了。他能撑住,实在是幸运啊。”最后一个从医帐里出来的军医摇着头叹气,“只是能否醒来,还要看造化了。”
峋阳王一刻之前驾临过,亲自探望了他这位忠心耿耿的将领,那个盔甲未卸的藩王脸上仍有箭伤带来的血痕,因为他脸上无比真切的痛苦和愤怒而又洇出血迹来。
项卿,项卿!汝不可去!他紧紧抓着项延礼的手,低头仿佛要掩盖泪水和怒火一样顿了一刻才起身,有医官上前来想要替王擦去脸上的血,被他反手推开。
“孤不过小伤,何须惺惺作态!若无项卿,今日孤必曝尸阵前,此忠义之士,阖营上下,必要救回项卿!”
这么吼完,他又俯下身去,悲痛地用一边的布巾擦了擦项延礼的脸。
“项卿,汝冠年即随孤征战,事孤无二,孤知汝一片丹心。此正建功立业之时,若汝弃孤而去,这,这……”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孤誓要以那嬴裴二人之首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