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从城墙落下,坠落处传来刺入人体的黏腻声响,在大门即将关闭的一秒,那个将领跳下马去,仓皇地冲出瓮城,而那匹马连同着护卫他的几乎所有亲卫都被羽箭穿成了筛子,倒毙在地。
崔蕴灵扑了扑衣服上的土,挣扎一下,没有站起来。
缩在后面的文官们冲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搀扶他们的长官。他的发冠摔掉了,不住地向外咳着血沫,刚刚那一下枪没有刺中他,但仍旧震伤了内脏。崔蕴灵眯着眼睛,垂下头用力呼吸了几下,才勉强发出声音。
他抓住了吗?他问。
守城兵们追向城门,文官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敢接这个话茬。
崔蕴灵又咳嗽了两声,勉强站直了。
好吧。他说。那就走一步再看一步。
崔蕴灵这个来骗来偷袭的诈降算是失败了,但仍旧给围城的骑兵们造成了相当大的震撼。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过那个油滑得有点猥琐,借着相亲名义钻营的投机分子能干出这种事情来他甚至亲自去当这个诱饵,独自一人站在路上表示诚意。
回过神来的峋阳王骑兵们几乎是怒不可遏,使者从军阵走出来,指城楼怒骂崔蕴灵狡诈险恶,言而无信。“此后青城血流涂地,皆是尔一人之过!”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圆脸的县令一瘸一拐走上城楼,对着下面乌泱泱的大军喊了一段话。
“连自己臣子妻子都抢夺的君主,怎么可能善待被攻打下来的城池呢。”
“野兽尚且知道不与同窝相交,你们的王比野兽还要差些,青城即使想要投降,也不能投降一群穿着衣甲的兽类!”
话已经骂到这里了,打吧。
青城不是一座坚城,雪灾过后要修葺的东西太多,城防反而排得比较向后。包裹它就是普普通通的土墙,与多年前的淡河并无什么区别。这一次围城的几乎都是骑兵,缺乏攀城兵种,也没有携带攻城器具,但在这样一座守城人数不足的小城面前,他们大可以采用更粗犷的打法。
从第二日清晨,城墙外的骑兵就开始发动轮番冲锋。
马不能撞开城墙,枪不能扎碎城墙,但马带来的东西可以填平壕沟,填满墙根。
骑兵们携带着土袋冲到护城沟前,把沙土填进去,再跨过沟壑,于城墙下积土。土堆很快变成土台,土坡,那些被用豆料和粮食喂养得肥壮的骏马踩着坡道冲上城去。
有守城者被枪戳穿跌落下来,有骑兵坠落城下,被鹿角刺穿胸腹。被马蹄踩中的头颅爆开,变成一阵浓粉色的水雾,在空气中飘荡着,最终坠落回城墙上,变成一片又一片湿润的血点。
冲锋一直持续到了黄昏,在火油又一次点燃了土坡之后,骑兵们不得不暂时放弃第一轮攻击。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焦煳气味,那是血蒸发的味道,那是尸体被焚烧的味道,穿插在鹿角上扭曲的肢体,被烧得焦煳蜷缩的人和马,还有被踩踏得黏黏糊糊的人形混杂在一起,将整个城墙涂成古怪而斑斓的颜色。
崔蕴灵站在城墙上,用一边肩膀靠着女墙借力。他的肋骨在之前折了一根,现在他走路的时候不得不一直提着气。痛苦让那张脸失去血色和近乎于微笑的表情,他因为忍受痛苦而咬牙切齿得有些狰狞。
他的第一个决定并没有错,城门的突发状况与天气的晴雨一样,不在人的预料范围内。但失败了就是失败了,运气不佳并不能带来怜悯。
他必须继续作出决定。
“城内府衙各官吏登城守城,”他说,“遣信使自西门出求援,不再计量滚木火油用量,征用一切可调动之人之物作战。”
“明府!”有人劝他,“如此是决战之举,或一时可击退敌军,但难以为继啊!”
不需要继续,崔蕴灵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在脑内反复捋顺思路。
青城不需要长期防守,不需要后路,它要在最初就用上所有的力量。只要能熬到援军到来,青城就能度过此劫。
“信使从青城至刺史与嬴大将军处,再至援军抵达,少说十日,青城就算是耗尽举城之力,也难以抵挡如此长的时间!”
崔蕴灵放下按压太阳穴的手,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赌徒的光芒。
“不去向大将军与刺史求援,”他说,“令信使前往十里城和涅叶烈三城求助。”
不论去哪里都来不及,援军到来前青城一定会陷落。他只能赌,赌之前听到的某个传言。
“在东边那几座城里,大将军她留了两位仙人坐镇。”
第159章 【将赤此青城】
有一位农民出身的将领曾经提出过一个战术, 具体来说可以概括为“每个点上都是主攻”。
当一方军力远高于另一方时,这种战术有可取之处。abcd四方火力覆盖,东西南北多方拳脚相加, 反正我们有人你们没人, 上来一人一口唾沫就啐死你。
城外的骑兵和城内守军比起来人数也有绝对优势, 他们能用这种战术吗?
崔蕴灵很清楚, 他们不能。
所以崔蕴灵敢打押上整座青城的仗。
同样是show hand,赌徒与玩牌手的区别是后者知道自己把筹码投向了哪里。在这场城内数百守军,城外数千骑兵的数字游戏里, 崔蕴灵罗织起一系列细节。
早在初到青城的时候崔骋就告诉过他, 峋阳王缺乏粮草, 这支突然神兵天降的骑兵必然也受制于此。骑兵不是擅长攻城的兵种, 峋阳王派他们来的原因一则是威吓, 二则是尽快抵达,速战速决。一旦他们没有实现这两点,弱势就会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