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恶鬼会发觉这件事情,但圣人未必如此。你怎么想,国相?”
那黑袍轻轻抖动了一下,从里面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来,那只手仿佛是两节拼接在一起,有半边肤色健康,皮肉饱满,剩下半边几乎是干尸,褶皱的皮肤包裹着骨头。
它翻过来,用掌心朝向峋阳王,面具下再一次传来声音,这一次却不是沙哑的,仿佛骨骼摩擦的低语。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稍微有些低,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感。
“王好计策,”她说,“还请速胜,而后,把那个人带给我。”
“自然如此,”峋阳王拍了拍那只伸出来的手,“孤答应过你了,嬴国相。”
第135章 此地生民
修士是绝不会晒黑的。
但修士见到毛四十度照得地起皮的大太阳也会头皮发麻。
嬴寒山没有打伞, 但戴了当初从芜梯山下来时戴的斗笠,当初她用它的阴影来遮盖那对凶悍的眼睛。后来她不再需要掩饰什么,阻挡视线的斗笠也被弃置不用。
今天再一次戴上它, 一则是因为紫外线强度太高了, 二则是因为她又一次需要隐藏身份。
她身边的苌濯相比之下就无遮无挡得多, 他没有佩斗笠, 也不作什么遮挡,一身荼色的衣服在日光下白得发光他自己本人也白得发光。即使被这样大的太阳照着也不怎么出汗和气喘,与走在习习穿堂风的廊下没有什么区别。
“像靠光合作用活一样。”嬴寒山脑袋里没来由地冒出来一句。
意识到嬴寒山的目光, 苌濯歪过头来问询地看着她, 那双蓝色的眼睛被日光照得更浅, 更不像是人身上会有的颜色了。
“你不热吗?”她小声问他, “虽然在淡河的时候也没见你晒黑过, 但不容易晒黑的体质晒久了太阳容易晒伤。”
苌濯愣了一下,朝天仰起脸,然后摇摇头把手伸给嬴寒山, 他的手心没有汗,指尖末端仍旧是冷的。嬴寒山扳住他的手指很仔细地看指甲, 他反而自己有些不自在, 迟疑着想把手收回去。
“寒山……在看什么?”
“甲床颜色,”她说,“之前医生说你心脏有问题, 你这么热的天手指还冷,指甲没有血色但好在不发青, 我感觉至少是占了贫血。我看周围是不会有卖肉食的地方了, 等返程的时候我们去浮泉周围转转,买点肝脏或者血什么的你补一下铁吧……”
“补一下铁”是什么意思苌濯肯定不懂, 她看到他脸上浮现出一阵含糊的表情。或许是阳光太烈了,有几秒钟寒山觉得那个本应该是困惑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像是心虚。
“好。”最后苌濯只是这么说。
这俩人一黑一白的大热天在浮泉周围逛肯定不是来晒日光浴的,现在有件正儿八经的事。
乌观鹭第一次献上的图并不十分细致,受限于比例尺和作画工具,比起实用性它象征意义更大,更像是个用来告诉嬴寒山“你看我有这个本事,你得好好保护我”的妙妙工具,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她从峋阳王府逃出来的时候恰好走的就是南线,到浮泉周遭时她正好完成了第二张地形图。它比第一张细致了许多,囊括范围也小了许多,虽然乌观鹭没有画图经验,总体内容对而比例尺难免失真,但是于这个年代而讲,已经不亚于天降北斗导航了。
苌濯这次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校正地图比例尺,精确上面的地形位置。
古代人算距离都是粗估,近了拿眼看,远了拿腿跑拿马匹跑,用时间来换算路程。也有太远了跑不到的,就用日影法估计。但苌濯两种都不用,他观星。
现代电视剧里面很喜欢给神机妙算或者神神叨叨的军师们加玄学设定,好像不会观星望气就考不出军师资格证来。
具体表现为一抬头看到天上紫薇星奔我而来,第二天就在河边一边钓鱼一边等人君驾到,问他您掉的是金斧头还是银斧头;或者一抬头看到自家主公头顶紫气缭绕,大呼我去牛逼我看您能当皇帝。
苌濯不在这类里。
观星本质上是一项唯物的科学,星星什么时候在天空的什么地方是有数的,它们是存在于天上的坐标系,而观星者用地上的景物与它们对应。
但大白天没有星星,星星也不在乎你是不是微服私访,非得大晌午头特地换了衣服出来溜达就显得比较弱智。
所以,还有第二件事。
在所有能找到的地图上,这一片是平坦的土地,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但乌观鹭画的那幅图上,这一带多了一条河流,虽然她自称过目不忘,也的确向嬴寒山展示了自己仿佛超忆症一样的记忆能力,这条河却在图上标得非常模糊。
乌观鹭说,这是因为她没有亲眼看到那条河。
“我在途经此地时听人说,前年夏天时,途经这片土地北面的一条河发生了决口改道,在这里冲毁了不少田地,冲出了一条新河道。”她说,“主支倒没有断流。”
“到冬天这条河道干涸了,这里人以为它消失了,又想在周边种上庄稼,河泥是很肥的。”
“然而到春夏之交,河水又一次涨了上来,又比原来的河道改了些,把周遭尽数淹了。我走时听他们说,再到枯水时,他们要把那道决口填上,不叫它再涨水祸害田地了。所以这条改道河还在不在,我也不清楚。”
这种即时性的地理变化一般很难被郡以上的长官知晓,不排除有特别负责的长官会在发生财产损失或人民伤亡之后上报王陛,但这地方不像有这样一位负责的长官,即使有,那位王也很可能并不在乎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