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此次西来,必不至浮泉而止,待浮泉归于裴公麾下,裴公要如何安置这城中官吏呢?”
空气好像静了一瞬间,外面有微微的风声,裴纪堂笑了笑,饮下那杯酒:“仍依旧例,不作大更改。但若有玩忽职守者,德不配位者要查证更替。”
士德明干笑了两声:“不错,不错,裴公宽仁高义,两州皆知,然而我实在是有些难处。”
“我手下一幕僚据实告我,与裴公有血海深仇。这位幕僚助浮泉安度一冬,满城上下皆感念他,此地若有裴公便无他,若有他便容不得裴公。我是浮泉郡守,满城生民皆如我儿女,如今救我儿女者欲杀裴公”
“我为之奈何?”
他恶意地停顿了一下,想要从裴纪堂脸上看到一瞬间的惊恐和扭曲。
可裴纪堂只是轻轻眨了眨眼,把酒杯撂在桌上。
“那裴某不得已先下手为强了。”
刀光骤现,屏风被一砍两节,站在那里的刀斧手未曾反应过来便被卫士一刀割断脖颈。“来人!”士德明大喊出声,“杀!”
十几个刀斧手鱼贯而入,还未反应过来,弩箭便如飞鸟般直扑他们面门,一次击发,裴纪堂毫无留恋地斩断了手弩的系带,反手一刀刺入了身边想要砍杀他的刀斧手肩膀。
血喷溅在他靛蓝色的衣衫上,银线随之被染成鲜艳的赤色。那把用蘸火法锻造出来的短剑在他手中电光一样游动,招架时金铁声仿佛要伴随着火星飞溅而出。
这个面容温厚,时时会带些笑意的年轻人冷了眉宇,那双温润的眼睛被杀意染成浅红色。包围三人的兵士几分钟之间就倒下了四五个,士德明挣扎着爬起来,抬头看到向自己迫近的那个身形。
怎么会呢?纵使他不是个文弱书生,纵使他的确有些武术底子,他怎么能这样干脆利落地杀人,血腥溅面不眨一下眼睛?那白羽毛的谦谦君子粘上了血色,黑色的鳞片骤然从羽毛下浮现而出。裴纪堂甩开手上被割断喉咙的尸体,望向逐渐被他逼向角落的士德明。
纵使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圈兵士,纵使士德明现在还占着人数的优势,士德明却莫名生出了恐怖的预感。
“裴某的性命。”
“也并不那么好取。”
第133章 应劫时分
夜轻柔地扩散开了。
并不像是油脂那样浓厚, 那样乌黑,它是潺潺混入水中的一盆墨,一圈一圈地将黑暗晕开。城墙上的士兵换了一拨, 他们有些懒洋洋地从墙头下来, 寻水洗一洗黏糊糊的脖子和脸。
粮食并不多, 也没有要紧的战事, 士兵们皆是一日二食,早午餐和晚餐间隔的时间拉得有些长,这些被饿狠了的士兵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去沸腾着粥的锅边领一碗填肚子。
说是粥, 但这粥水能照见人的脸。城中粮食是有的, 但给他们敞开肚皮吃的粮食是没有的, 不饿死就成了, 哪来的那么多事。
大多数人就找个地方蹲下,喝掉自己的粥,一边喝一边羡慕或者嫉恨地看着能从怀里摸出一个粟米团子或者一点干菜的人。
听说一天前有运粮的队伍从北边过了城门, 那时候当值的人都得了不少好处!
哎,真可恨, 怎么就不是自己呢。
而那运粮的队伍正无声无息地靠近他们。
城墙上当值的人很少, 这不是主要通行的门,又正赶上飨食,只有零零散散的士兵守在那里, 不时抻头无意义地向下看一眼。汇合了的城内沉州军躲过这漫不经心的窥探,借着夜色聚拢, 先锋者骤然拔刀, 杀死最近的哨兵
血喷溅出来,夜色开始浓厚。
这一切都发生得安静而快速, 站在女墙边的守军被绳索套住脖子拽下去,稍远处的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兵刃已经逼至眼前。“清空城墙,打开城门,点燃旗帜!”有人在招呼,“长史有令,不要留人!”
被折断脖子或割开喉咙的尸体被拖到一边,留在城下的士兵打开城门,城上的用火折子点燃旗帜,火光裹着夜风嚯喇喇地卷住正抖动的旗,在这越发浓厚的夜色里撕开一条口子。
金赤的火光剑似地直指天空。早就已经守在城外的精锐步兵与骑兵闻风而动,以骑兵为先锋,步兵紧随其后。
仿佛蚁巢被打破,这乌压压的黑色冲向半开启的城门。所有人的脚步都紧迫急促,留下来的时间并不多,这一支骑兵与步兵加起来只有千余人,他们打不起巷战,也顾不上占领城门。
一匹黑地白花的马出现在城门前,马上少女的斗篷被夜风鼓起来。嬴鸦鸦拽掉兜帽向涌入的军队打了一个唿哨,与骑兵先锋打了一个照面。
“长史!”立刻有人认出了她,“城门已破,我等即刻驰援刺史,请您现在出城,会有军士护送您。”
嬴鸦鸦瞥了他一眼,没答话,勒住马缰向着他身后的士兵转过去。
“我沉州长史也!”她用上全部的力气喊道,“随我援助刺史!”
那匹黑地白花的马调转过去,仿佛这滚滚铁龙之前曳尾而游的一条花斑锦鲤。脚步声和马蹄声击碎沉寂的街道,士兵们手中的火把连缀成一线,周遭的坊墙民居都被映成了橘红色。
烧起来了,一切都烧起来了,明明没有人点燃周围的房屋和杂物,周遭却像是融进火中一样明亮,城墙上的火光未熄,似有巨大的星火从天而降,滚滚赤色铁汁从它的裂口中流淌出来,顺着城门一路流进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