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人担忧地看着这位年轻刺史的脸,嬴寒山看了看他,又看向城下的流民:“这些应该是臧州来的,后续如果北方朝廷治灾不力,可能还有其他人会来。”
赶走是最便利的。嬴寒山坦言。我们确实没办法做到最完美。
“能试一试吗?”裴纪堂问。
“老板有想法吗?”
“有,但只是试一试的程度。”
嬴寒山慢慢地点了点头:“那就试一试吧。”
为了不管是否被当作“术”的“仁”。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美貌与任何一张牌的组合都是王炸,但单出美貌就是死局。其实“仁”这个东西也一样。孤立的“仁”只是一种虚无的想法和愿望,不能长久留存。它作为一种思路,必须和实行的方案结合。
对于这些流民,裴纪堂的想法是拆解。
“上一次踞崖关城破,城中亡者大半,尚且能够负担一些流民。我知会陈恪,要他做好准备。”
至于剩下的人,可以分几个部分。一则募兵,有符合条件的壮年男子招入军中,既解决了一部分流民,也为接下来的战争做准备。二则腾置淡河城内空屋,将人口所占面积压缩,把流民以户为单位集中安置。在这个时刻就不要考虑舒适与否了,能活着就是胜利。流民中会针线织补的人另外集中安置,分配工作,冬天还长,冬衣和柴草都是要紧事。沉州想要收留更多人,就不能单纯只是让他们住在这里。
最后一条是嬴寒山提的。她靠在窗边的矮几上看着窗外,脸上露出一点近乎缺德的微笑。
“说实话,老板,咱们这寺庙真的太多了。”
嬴寒山绝不承认她对宗教没有好感,她坚决认为自己是看不惯大雪天里这群和尚还无所事事在温暖的大雄宝殿里扫雪念经。
宗教场所本就是灾后提供庇护的主要场所之一,把流民发过去有什么不对?
即使裴纪堂对佛教没有兴趣,嬴寒山作为一个不在佛教世界观下的修士也不感冒人间宗教,淡河周围仍旧有不少佛寺。百姓们对信仰的需求超乎想象,他们从自己本就微薄的口食中挤出尽可能多的一份,去为自己求一个更好的来生。
这世上果真有来生吗?鬼知道呢。
嬴寒山带着一队白鳞军开始挨个佛寺点名,也不砸门也不仗势欺人,就一排人在那里一站,她出列对着门口的小沙弥露出个和蔼的笑容来:“请宝刹方丈出来一见吧。逢此灾年,生民疾苦,我有些想法想要与大师谈谈。”
被请出来的大师们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阿弥陀佛或施主且慢,大多数在她提及希望寺院收留老弱流民时都露出些为难的表情。“敝寺不逮都城宝刹,唯有数间供挂单或善信居住的客房,若是几人倒还供养得起,若是再多恐怕……”
嬴寒山站在门槛上探头往里看:“不拘客房,殿里能安置人的也可以安置,空余的其他房间也可以,再不济就让他们在院中扎帐篷只要有口热粥,有取暖的地方,他们就能熬过去。”
“施主一片善心,老衲知晓。然而佛门清净之地,诸多不便,况还有诸多施主烧香礼佛,若是在院子里扎帐,恐有些……”
嬴寒山的目光从僧人们脸上移开,她眺望着青瓦与赤色的廊柱,拈花微笑的菩提在阴影中面目模糊。她慢慢地向前走,走到大殿的中轴线上,与那阴影中的佛像对视,还在喋喋不休的僧人安静下来,他们看着她,一瞬间有种奇怪的错觉。
这好似经文中描述的什么画面,当天人们鼓乐宴饮时,有地上的哪一位不正的神踏入满地香花的宝殿。
“你们知道么?”嬴寒山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
“臧州那边并不崇佛,至少不崇拜如今盛行的佛教。”
“峋阳王豢养异士,抑或是以人血肉为祭的修行者。”她很不尊敬地抬着头,似乎不是在与僧人们说话,而是在与佛像说话,“当他手下那些人以临州之人为祭时,无论豪强贵族,平民百姓,还是僧道,都不会有人留下。”
“我不管你们信仰什么,你们得搞清楚到底是谁在保护这里,是谁用什么样的方式保护这里。”她转过脸来对着僧人们,“为了你们的存在,我建议你们跟着我的思路走。”
一般人听到这里都要服软了,偶尔还会有几个对白鳞军小声碎碎念这样不尊佛祖恐怕会有业障。
白鳞军纷纷不听不听傻子念经,我们是海阿妈的孩子,关你们什么事。
但也不是所有的佛寺都是这样白吃米粮不干正事,嬴寒山也曾踏进过正心诚意愿意伸出援手的寺院,中年的住持站在佛像与她之间的庭院里对她合十双手,于是佛像因为这个垂眼的男人而变得面目生动。
“寺是佛国,普天之下尽是佛国。”
“天下沸釜,如寺中历火,出家人无坐视不理之理。”
那住持抬起头来,她看到自己历劫时从身上生发出的金色丝线在他面庞上一滑而过。
纵使大多数人浑浑噩噩,总有人是在证道的。
第一波流民安置了下去,后续陆陆续续赶来的被分批引流,刚刚空闲下来的女文吏们又加入了统计灾民的行列,城中这边以秦蕊娘为首,军营那边是乌观鹭在忙。
不断有人试探性地从小院里走出来,她们不一定熟稔账册,但有的识字,有的会安抚孩子,这些女子紧攥着衣角,怯生生地穿过府衙大门,学着秦蕊娘的口吻向裴纪堂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