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孖慢慢地从帐篷后面探出头,蹭到海石花旁边,后者还在专心致志地核对物资,冷不丁被他一声妹儿吓得抬起头。“兄里惊死人。”她看到是林孖才放下心来,后者笑着往她手里塞了一团雪。
雪捏得兔子不兔子猫不猫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脖子上用彩色的线打了一个小穗子,和海石花平日里编发用的绳子是一种颜色。她接过来露出一点笑,作势要塞进他的脖子,林孖立刻抱头就跑,正撞在嬴寒山身上。
“哎!姨……不是,主将!”
嬴寒山还没来得及调侃两句,突然感觉脖子一凉。
“卧槽谁扔雪球砸你们主将给我出来!”
误伤了主将的年轻人们嗷地一声,一哄而散。
雪从早上就开始下,一直到下午也没有停的架势,裴纪堂点了府衙中的人,把清理雪的事情安排妥当。毕竟赏雪是风雅事,但放任雪不管变成了冰给骨伤郎中加业绩就不要谈风雅不风雅,是失职了。嬴鸦鸦守在书房看他燃了一炉檀香,坐在窗边批阅公文,那半一幅没有画完的寒梅图挂在窗边,被袅袅烟气熏干。
“鸦鸦不出去赏雪吗?”裴纪堂突然问。
“不去了,冷得很,从小到大见过多少次了……”嬴鸦鸦嘀嘀咕咕,还在看画上那梅花墨色的女字枝。
裴纪堂笑了一笑,低下头去。
惊觉自己好像崩了什么人设的嬴鸦鸦立刻往回找补:“呃,因为,我和阿姊以前住在南方的山上,山上雪自然是很多。”
“是的,”他平和地应声,“终南覆雪,诸山披素,是极为美的。”
嬴鸦鸦扁扁嘴,有种被人反将一军的不痛快,她背过身去不看裴纪堂,裴纪堂却收起手边公文,端着笔和砚过来了。
“惭愧,”他说,“我自小未见过雪,也不曾见过雪下寒梅,如果可以,能请鸦鸦改一改这幅画吗?”
嬴鸦鸦背起手来看着他吗,歪头:“润笔五千钱。”
裴纪堂开始无辜地眨眼。
“能拿旁物抵吗?”
“什么?”
他指了指窗台边上的火炉,那里搁着一个青瓷的小水盂,里面两棵水仙刚刚抽出花序,还没有绽出金盏银台的花来。
“两株水仙五千钱,刺史做得好生意,”她撇撇嘴,还是从他手里接过了笔,在画上添了几笔什么。
那不是梅花,也不是雪,一只墨色的小小鸟儿翅膀上落了几星斑白,正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枝梢的梅花,周围既无旁鸟,也无族群,那个小小的黑色影子独自停在白的底色里,雪将要下大了。
她收手,看着这幅梅花图,皱眉:“好像不太好,后面再添几朵梅花把枝头画满就好了,这么看停的这梅花没精打采的像是过不了冬一样。”
“是吗?”裴纪堂过去,从她手里接过笔想在枝头再加几朵,但吸饱了墨的笔一抖,就甩了一个墨点上去。
“啊!……可惜。”他伸手去擦,已经来不及了,嬴鸦鸦倒是没露出什么可惜的表情来,又开始背着手揶揄裴纪堂:“五千钱没啦,刺史。”
“也不至于,有残有满,这么留着也很好。”
傍晚下工,嬴鸦鸦去火炉边抱那两棵水仙,存了心事又去看那幅被画毁了的寒梅图。它没被丢掉,仍旧在炉子旁边挂着,甩在画上的墨点因为稀薄,所以在被晾干时缓缓晕开了,看着反而有点像是刻意画上去的什么图画。
……有点像是只水鸟呢,嬴鸦鸦想,鸿鹄之类白羽毛的大鸟。
不过水禽是不经雪的,如果下这么大的雪它还待在雪里,是要被冻死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这个,拍了拍脑袋抱起青瓷盂走了。隐隐约约的暗香从她怀里散出来,那一对水仙花已经开了。
到晚上雪稍微停了一阵子,西方漫天红霞,照得未化残血像是朱砂一样红。
嬴寒山从军营回来,老远看到城墙上站着一人,好像雪堆出来的雕塑一样成玉的白。她和城门管打了招呼登上去,果然是苌濯。
他披着一件毛镶领的白披风,在女墙边站着仰头看东方,那里霞光已经散去,天幕呈现出淡淡的紫色,星斗不太明亮,似乎有一股赤黄色的雾气在空中弥漫。
大冷天的看星星吗?嬴寒山想开个玩笑,但没说出口,苌濯表情肃然,没有看她也没有看身边人,只是念念有词地向前踱步,环视着正在黑下去的周天。
“寒山。”他突然回神一样低头,看向她,“陈别驾走了吗?”
“还没有,今天下雪,他的马车明天才启程,怎么了?”
苌濯摇摇头,露出严肃的神色,他卷了卷披风的边缘,示意嬴寒山和他一起从城墙上下去:“我要去见刺史,天象不对。”
“东星暗而霞赤,有晦雾扰月。”他皱了皱眉,审慎地,一字一顿地说,“按照这样的天象,是雪灾要来了。”
第111章 牝鸡司晨
雪是挺好看的, 但当雪下到第三天的时候,大家看雪的心情就都消退了不少。
它断断续续,但一直没有真正地停下来过。先落下来的雪化了, 融成了冰水, 牢牢地冻住地面, 后下来的雪就粘在上面, 变成顽固的一层。在街上撒欢的孩子少了,白鳞军也不再扑腾雪,那幅画毁了的寒梅图被卷起来放到高处。
淡河忙起来了。
如果嬴寒山对历史的了解再多一点, 举一反三的能力再强一点, 她会知道历史上存在数个被称为“小冰期”的时期, 从几十年前降临在北方草原那场击溃了乌兰古部的大雪开始, 气候正在缓慢地逐年变冷。而只不过恰是今年, 雪终于从极北来到了国土之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