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渐渐地周围的自由民少了,这家就露出了牙和爪子来。
常有附近赶路的异乡人失踪,不知道是让狼吃了鹰啄了,还是掉进哪个山涧了,只知道雷老爷手下给他种田做工的人越来越多。
那些半瞎的,哑的,瘸了腿身上带了伤的人沉默地在高墙内蹒跚,抬起头看向天空,希望有一只北行的鸿雁落下来为他们捎一封血书。
终于,这个几乎成为割据势力的坞堡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那时候皇帝还不是个老人,还没被江山断代的焦虑磋磨掉血勇,雷家割地想当土皇帝的消息扯着了他的须子,一封剿灭的诏令就这么从中州的京城盖向臧沉两州。
襄溪王第五浱没接诏令,峋阳王第五特也没接,这俩谁都不太好插手这个尴尬地方,也不乐意对方往边界凑。谁知道你带兵过来剿灭完之后是会乖乖回家还是会找个借口占我一片地方?谁知道我大老远跑来打剿灭你会不会存了什么心思当黄雀?
就这么拉大锯扯大锯了半年,最后还是北边的铁骑都督第五靖带着铁骑南下直接打穿了沉州西,一整座坞堡该杀的杀了该遣散的遣散了,连墙都没留下直接拿投石车拆了。
两位老哥哥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们这个野人弟弟把这里砸成一片焦土,然后拍拍手来了句不谢回了北边。
第五靖杀得挺干净,凡是姓雷的,基本上不管男女老幼一并乱党论处。但老虎也有眯眼的时候,他家的二儿子因为当时不在家里逃过一劫。
这个二儿子背了血仇,但也没地方报复,只能草草卷了跟着自己的几个家将,带着些存在外面的余财在附近的青岩山上落了草。
兔子尾巴随根,他身上也有股他爹的恶气,一来二去也成了气候。
这些年青岩山上这群山匪不断吸纳外来的落单大盗,流寇逃犯,逐渐形成了一支很成规模的武装力量。
皇帝开始老了,朝中的世家各怀异心,再也没有余力去打击他们,偶尔也有领了任务去剿匪的官兵,谁也不知道他们带回来的是什么人的头颅。
现在这个剿匪的任务落在裴纪堂和嬴寒山头上了。
“青岩洼的村民说,那群山匪不到一千人,如果发兵去打,应该能够取胜,但是……”裴纪堂沉吟着,“但是如同挥剑斩蚊,事倍功半。”
往西边一走全是林子,山山盘桓水水相接,很容易就会迷失在里面。即使是当地的山民,没有跟着老练的向导也不敢轻易进山。
把军队拉到那里去一则铺展不开,二则不熟悉道路容易打草惊蛇,到时候山还没进去对面早跑了,一边跑还一边跟你打游击,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能这时候动兵,”嬴鸦鸦敲敲桌子上没收起来的文书,“您今年的收成不想要了?马上就要收稻了。要是再白干,您发冠也要当,腰带也要当。”
嬴寒山默默瞥了一眼裴纪堂的带钩,后者露出一个“怎么回事你们要卖老板吗”的惊悚眼神。
就在这个档口,海石花用胳膊肘碰了碰嬴寒山。
“将军,”她小声说,“我们去得不去得?”
嬴寒山对着那双墨漆的眼睛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海石花在说什么。
“白鳞军去不得,白门匪去得不去得?”
海石花的思路不复杂,一大股军队去容易打草惊蛇,一小队流寇去就不那么容易打草惊蛇了。
白门人匪性足,有不少年轻人干过上岸为民下水为匪的活计,自然而然地就能进入角色。他们可以扮演成这样一伙匪徒,去青岩洼把山匪钓出来。
至于他们扮演的这群匪徒的来历也好说之前第五争手下的叛将,没有被剿灭也没有投奔其他势力的,大多落草为寇了,从里面拎一个名头出来就成。
……其实拿田恬当名头就可以,但海石花说实在太晦气了,还是换一个比较好。
“不是不行,”嬴寒山忖度了一阵,“但是大家肯吗?”
她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物伤其类的忌讳,白门军以前做过水匪,现在让他们去剿匪,话说出来有点怪。
“无有什么,”海石花说,“搵得浪里食,饮得龙王茶。干这个行当就是刀口舔血嘛,我不舔他的血,他就要舔我的血。”
她轻轻对空气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往先,这样的事多呢。”
定下计划嬴寒山就和她回了军营,海石花走到校场的旗杆下,屈起手指用力敲了两下。用钩爪的人腕力都好,三下敲的声音从旗杆深入地下,震得人腿骨发麻。
“唤得旧营到这里来。”她对传令官说。
聚集起来的白鳞军老兵们像一群扑食的鱼儿一样扎过来,站直了,抬头看向眼前的领袖。
“唔事要作了(有事要做了)。”海石花说,“这道无是去拍仗,系去作以经汪作给诶生利(这次不是出去打仗,是出去做买卖,做我们之前做过的买卖)。”
“拢听阿姊诶!”有人嘴快地应声。
“无大无小,乱嚣叫阿姊,叫海将军。”他立刻吃了旁边人一个栗凿,抓了抓头发,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这一道出去,”海石花接着说,“以前作生利系咪模样,就系咪模样。但系林需清澈,汪系兵,呣系匪阿,拢听安摆。汪共走嘚走,汪共停嘚停。相嘎哇乱嚣来,汪系里阿姊嘚啪蹬里诶手,系里将军嘚啪蹬里诶腿。有听无听?(之前我们做生意时什么样,就装作什么样。但你们要清楚,我们是兵,不是匪了,要听安排。我说走就走,我说停就停,谁给我胡闹,我是你阿姊就打断你一条胳膊,是你将军就打断你一条腿。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