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的声音从河道那边传来,这里是一处废弃的水关,曾有水道穿踞崖关而过,第五争以其妨害城防为由,封住了这处水关。一直以来它都是封堵的半废弃状态。
而在今夜,守关士兵没有注意到的某个瞬间,那只老鼠停留在水边沾着一点露水开始洗脸。
水下有气泡冒了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一个影子无声无息地从水中探出头来,推开被挖掘出的泥块。
从城外潜游至关下,在挖开泥土的情况下也要一段极长的时间,没有经过训练的人绝不可能做到。
……除非,曾经是水军。
那个影子湿淋淋地走上了岸,随即第二个影子冒了出来,这些黑暗中的水鬼蹒跚着,拧干衣袖和发梢,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守门的军士……
陈恪短暂地睡了一会。
他忙得太久了,休息得太少了,以至于在今夜终于撑不住。
他梦到了很多,很混乱的东西,他梦到沾血的大氅,梦到魇障一样的月色,一匹白马驮着谁的尸体走来。
他又看到第五争,他把头颅靠在一头巨大的,散发着微光的骆驼上,背对着自己,没有回头。
殿下?殿下?陈恪叫着,那个背影似乎停顿了一下。他听到第五争的声音,含混得像是裹着风声。
陈恪,第五争说,醒过来吧,别跟我走。
陈恪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沸腾的嘈杂,他回过头,千军万马呼啸着冲了过来,夜幕被烧成红色。
“陈长史!”
他被呼喊声惊醒了。
“西门破了!”
噩梦成为了真实。
从废弃水道挖掘潜入的士兵杀死了西门的守军,西门被打开,火光,呼号,刀兵相接声烧沸了整个天幕,钢青色的夜幕被灼烧成赤色。
退后的守军用鹿角抵抗住第一批冲击,铁蒺藜刺穿踏上去的马蹄,峋阳王军冲在最前的骑兵被掀翻下马,抑或是被对外的枪尖穿透。
他们没有看到平坦的街道,哭喊的居民,他们看到的是一双双赤红的眼睛。
我们的家园就在此处,此时我们已经无路可退,士兵也好妇孺也罢,这道防线背后就是家人,这道防线就是新的城墙!
火光在街上蔓延开来,木质的房屋被点燃。
被波及的据点不得不撤退向另一边,潜伏在高处的弓弩手们压制着前进的敌军,为转移提供时间。
这里不是普通的城池,这里是被改造过的堡垒。男人女人们手持柴刀,竹竿,砍骨刀,一切能造成杀伤的东西现在都成了武器。
陷入阵营中的峋阳王士兵们有些短暂的迷茫,一座城池应该是这样的吗?城里的百姓应该是这样的吗?
他们已经攻破过很多城池,杀死过很多居民,没有一座城像是他们这样,他们不是待宰的羔羊,被逼到绝路处谁都会奋起一口!
黑暗中,田字旗下,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继续放火。”田恬说,“他们巷战支撑不了多久。”
第一道防线在夜半时被攻破了,陈恪跟随着士兵向后退去。夫人呢?他喑哑地低吼着,保护夫人出城!
刚刚有敌军扑上来给了他一刀,没有伤到要害,但仍旧给他的左臂留了道不浅的伤口。
陈恪拖着这只抬不起来的胳膊在人群中奔走,跨过地上分辨不清的尸体,终于,他在夜色里找到了那轮坠落的日光。
青簪夫人就在这里,在第二道防线。
“夫人!”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西门破了,第一道防线失守,请您……”
青簪夫人做了一个止声的手势:“陈恪,去守东城门。”
“恪当死守,但请夫人立刻出城!”
没有回答,青簪刀像是一轮月在黑暗中出鞘,那位女将微微回过头来,给他平静而坚毅的一瞥。
夜风卷起她的发丝,那些从月亮上来的狼又回来了,它们在风中奔驰,推搡着青簪夫人的后背,发出悠远的嗥叫。
陈恪被她注视得胸腔发冷,青簪夫人轻轻抖了抖刀,走向第二层鹿角,那个背影不可置疑,不可抗拒。
他伸出手来,但什么也没抓到。
撤退下来的士兵们站起身,他们追随着月中的狼群,追随着那位女将向前走去,一直走向黑暗中汹涌而来的火光。
“陈恪,”夜风送来她的声音,“去守东城门。”
你是最后一道防线,守住东城门。
第89章 长天将明
有火光扰人眠。
林孖胡乱呼噜了两下头发爬起来, 披上外衣跑到营外,海石花已经站在高处有一会。
四下里一片漆黑寂静,白鳞军还没有完全醒来, 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 被远处微微的亮光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容来。
“阿妹?”林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又觉得不对, 现在似乎应该喊她海都尉。但海石花满不在意,他也没往回找补。
“况那,”海石花指着远处的光线, 顺着她手的方向, 林孖看到一卷旗子在夜风中舒张, “旗头顶下系米里?(旗子上是什么)”
夜色深重, 障人眼目, 那杆子旗子在黑暗中卷啊翻啊,林孖看了半晌没看出来:“天暗,看未清澈。”
他们跟着赢寒山行军到踞崖关外驻扎已经有十来天了, 眼看着这里戒严,眼看着那大军浩浩荡荡而来围住城池, 白门人就像是林子里的动物一样藏起自己, 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也并不被那群围城的士兵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