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枝叶缝隙,他看见霍霆霄站在廊下,像在赏雨。傅星沉则坐在旁边长椅上,点了根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
两人沉默着,像在等一个结果。
林驯全身都被打湿了,有点冷,但他忍住没动,同样在等。
不知过了多久,连廊尽头出现一个撑伞的人。那人很着急,连伞都顾不上收,随手把伞扔在地上,迈着大步来到霍霆霄身边。
林驯记性好,虽然这人今天没穿制服,但走近后林驯便认出这就是那位曾去过霍霆霄办公室的韩警司。
韩警司拉开外套拉链,从内口袋拿出一张用证据塑封袋装好的纸,递给霍霆霄。
“听说闻东浩自杀前写了遗书,我托人从监狱那边弄到了影印版。”
这事不合规矩,韩警司没有久留,简单说了两句就匆匆走了。
霍霆霄低眸将那张薄纸看了两遍,面色越发阴沉。
傅星沉掐灭烟蒂,问他:“写的什么?”
草丛里的林驯竖起耳朵,只恨不能贴到两人脚下去。
霍霆霄不说话。
傅星沉起身过去,从霍霆霄手中拿过了那张纸,越看眉头越紧,最后忍无可忍骂了句脏。
“这是闻东浩亲笔吗?就为了这么个破理由杀人?!”傅星沉非常气愤,狠狠踹了旁边的长椅一脚。
咚的一声,好像直接踹在林驯心上。
林驯紧紧盯着霍霆霄,因为角度问题,他看不到霍霆霄的脸,但从傅星沉的反应也能推测出男人的表情应该不会好到哪里去。
遗书上究竟写了什么?
杀人,杀的谁?是霍霆霄的妈妈吗?
闻东浩为什么会在服刑近七年后突然自杀?
林驯百爪挠心,急切想弄清事实。这时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从急诊楼出来,走进连廊对霍霆霄说:“没救过来。”
“这种垃圾,死得倒便宜他了。”傅星沉冷声说。
林驯低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尖在发抖。
然后他听到霍霆霄的声音,冷漠沉肃:“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医生摇头:“送过来的时候已经休克了,之后一直没清醒过。”
“知道了,”霍霆霄说,“谢谢医生。”
待医生离开,连廊再次陷入沉重的寂静中。
唯独这场秋雨,淅淅沥沥打在屋檐上,打在花园里的枝叶上,最后落在两个深深的脚印里。
林驯钻出草丛,顺着墙根原路返回医院大门,他浑身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塘里爬出来的水鬼,没有出租车为他停留。
于是他扒拉了一辆在医院门口拉黑活的摩的,塞给对方一张整钞,要求送他去沇河监狱。
接待室里,林驯用纸笔写下自己的身份id编号和曾用名,再写明来意,要求领看闻东浩的个人遗物。
按审核流程,至少需要等上一天时间。
但林驯等不了这么久。
接待室警员是位刚入职不久的新人,见林驯从头到脚湿透,浑身发抖、面色苍白的样子,还以为他作为家属伤心过度,所以心软了。
也幸好林驯几年前仅有过的一次探监,在系统内部留下了人脸照片,办事员在简单确认过面部信息后,就将闻东浩入狱时仅有的一些个人物品拿给了林驯。
这些都不是林驯想要的。
林驯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他自杀前留下的遗书在哪。
办事员为难地看着他。
林驯一脸哀戚,微卷的长发贴在毫无血色的脸上,一双通红的眼睛好像会说话。
“哎,你等等。”办事员小跑着走了,很快又回来,把手机递给林驯看,“我只能拍张照片给你看看,原件还需要作为证据留存在这,等确认他是自杀结案后才能交给你。”
林驯接过手机,指尖颤抖着将照片放大。
闻东浩写了自己最近总被噩梦缠身,悲观厌世,所以想一了百了。重点是,为了能让自己清除罪孽投胎轮回,他交代了十六年前,他曾偷偷给一名住院病人输液药品中注入神经兴奋药剂一事。
至于原因,闻东浩在遗书中是这样写的:
[我对这种新型药剂十分看好,不曾想推销过程异常困难,还时常遭受院方白眼。那天又是如此,医生将我粗暴轰出,并骂我的药是三无烂药,我气不过,于是趁护士不注意,我将包中所带样品,全部注入了沈姓女子的输液瓶中。具体名字已记不清,我愧对她,一命赔一命,我认。]
林驯越看越心惊。
旁边的办事员叫了他几声,都没能让他回神。
天际此时一道惊雷炸响,林驯猛地打了个激灵,再抬头时,脸比刚才更白,眼泪成串似的往下掉。
“啊……你没事吧?”办事员拿回自己的手机,想扶林驯到旁边休息,察觉到林驯的手冰冰块似的毫无温度,全身也在发抖,不禁担忧道:“要不要给你倒杯水,你要节哀啊。”
林驯一把推开他,撒腿跑了。
雨势再次变大,街上行人都行色匆匆,撑伞避雨。林驯浑浑噩噩走在其中,被人撞了几次肩膀都浑然不觉,行尸走肉一般。
时间仿佛在逆流,他又变成了那个刚刚失声、流落街头的闻驰川,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走在雨中。
只是上次他是去机场,为一场迟到的、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相见的送别。
而这次,他又能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