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朝中力保太子的手段既隐蔽又高明,甚至用司天台的影响,在民间大肆传播利于太子的预言和传闻。
张玉庄每一次都走得极为谨慎,既不让人察觉自己的真实意图,又确保太子利益得到最大程度的保护。
几番周旋下来,他已将皇后残留党羽清除大半,隔三差五就去东宫检查张怀安学业。
最开始,张怀安对于六哥到访还是会有些紧张,每次见到人,总不自觉地缩在椅子里,甚至还会借身体不适躲开。
但这个过程很短暂,张怀安意识到自己身体是因为六哥送来的药方逐渐好转,并且六哥忽地对于他在治国之道上的学业严肃起来,有时候比太傅还要严格。
但张怀安并不反感这样严肃认真的六哥,少年经此苦病一场,成长了许多,虽不知六哥为何如此,但也明白那些苦心。
兄弟关系日渐平和,相护信任和欣赏着。
步步为营,时刻警惕,他总是那个挑不出错的六皇子。
最重要的,他是那个没有软肋的六皇子。
好几次,他从朝会脱身,又被皇帝召至殿里敲打到深夜。
更深露重,星光遥遥,将归人每一步都照得无比沉重。
一场接着一场无声的博弈,几乎耗尽他所有精力。他也无数次告诉自己,所谓为国为民,他这一腔才干总能为家国黎民有所贡献。
他想过让宁恙自己离开,但又念着至今不知皇后为何耗尽手段也要把人召进宫,也丝毫没有找到那个所谓云游道士的音讯。
他不能冒险。
若是在自己眼前都护不住,去外面又如何能护住?
这是张玉庄告诉自己的借口。
细想之后,又能从这些冠冕堂皇之中又能捡出几片可疑的贪心。
这些贪心会发作在每一个张玉庄疲惫回殿的瞬间。
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旁边放着一张刻意掩盖笔迹的字体:请多保重。
要么。
是一束新摘的野花无端出现于青瓷瓶中。
再不然。
是雨夜归殿时,踏上放着一套烘暖的干净衣裳,还有旁边燃着的小火盆。
张玉庄不会想到,这些不经意出现,甚至无足轻重的画面,会在将来何等残忍的方式,清晰又深刻地展现在他踟蹰独行的每一时刻。
而当下,他的理智在叫嚣,在警告,感情却寸步不让,拉扯得他几乎要散架。
他是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六皇子,可防线总是莫名崩溃,叫他一再鬼迷心窍地伸出手。
像个偷吃糖果的稚子,紧张又期待地享受甜意。
这些简单事物能带来如此慰藉,张玉庄甚至自己都讲不明白其中的所以然。
他只是纯粹地,任由指尖探过那些尚带温度的物件。
几息过后,随着最后深深叹气,他再睁开眼,冷漠地叫侍卫进来,让他们大张旗鼓地去处理了这些东西。
动作闹得大,也能听着几句抱怨:“就让你别动这些歪心思,总想去亲近监正做什么?”
那个倔强的人听着教训,脑袋却怎么都不肯低下来。
闹过几次,侍卫都晓得了殿下的态度,宁恙也再没机会爬窗送什么进来。
虽是如此,但宁恙在司天台上的日子也算过得舒坦。
这份舒坦,除了张玉庄的暗中庇佑,更多的是出自宁恙心性。
宁恙生性开朗,脸上总是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容,让司天台这个严肃之所多了几分生气。且一同召选进来的道童们彼此年纪相仿,大家起初对他的热情乐天颇为不适应,尤其不喜欢他贪吃乱跑。
但这人好似浑不在意别人说他什么,若是责备他一句怎可胡乱偷吃,他居然笑嘻嘻地拉着你问要不要一起。
要是话说得难听了些,他也只是笑嘻嘻地不同人恼,转头见了难处还乐意来帮忙。
他总这样,乐观开朗得不像话。
时间一长,竟然挑不出不喜欢他的理由来。
而且,司天台如今虽是六殿下掌事,也有许多年轻后生从侍,以至于大家很容易忘了原先在司天台上的那些老人。
宁恙却自来熟得很,特别爱往老人堆里扎,他会耐心地听那些老人讲述往事,或是请教他们一些冷门知识,能说会道得特别讨人喜欢,那些老人们瞧着他,目光慈爱不已。
他实在太明朗,像一抹不该出现在这深深宫闱中的颜色。
要说宁恙好,他确实走哪都讨人喜欢,但就是一点,大家觉得他也太爱关心人了。
膳房送来点心瓜果,他像个小旋风似地忙于分发,好似叫别人多吃一口,他就能满足一样。
大家见他如此热心肠,自然欢喜。
只是,这孩子一根筋倔得很,照顾完大家还不够,每次都要一碗水端平,外头有的,他总要往监正殿里也给送一份。
这份送出去的热情,无一例外都被侍卫冷漠地丢了出来。
其他同伴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劝他说六皇子和咱们云泥之别,人家哪缺你这点关心。
宁恙总笑嘻嘻地挠头,说:“他或许不爱吃宵夜。”
大家见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何况宁恙从不做什么违矩之事,有时笑闹着不规矩点,多半也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看见了指责几句就能掀过去。
但他总是能做些出乎意料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