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人知道死了人,鬼知道来了魂,若是有钱人家,恨不得请个戏班子唱上几曲,把白事办得像喜事才高兴。
姚春娘三叔家里如今没人顶着,这些繁琐事都是由姚春娘的二堂姐的男人做的主。
白事也化繁从简,只请了阴阳先生来做法,打算守满七天灵,挑一个日子下葬把人恭恭敬敬送走,就算了了。
姚春娘不管什么守灵不守灵,她不朝棺材吐口水都觉得自己足够仗义。她这一趟回来,主要是为了看望她爹娘。
姚春娘下午到的家,天已暗下来。
家里养了十多年的老黄狗老远就认出了她,甩着尾巴咧着嘴角迎着她进的院门。
大门敞着,里面灯火通明。
门前装着大米和香灰的盆里燃着香蜡,鼻子里一股子鞭炮放后的火药气。
姚春娘半年没回娘家,如今站在院门口看着自小长大的地方,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和熟悉感。
好像哪里都变了,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男男女女的交谈声从屋子里传出来,姚春娘拎着包袱,被绕着她转圈的老黄狗绊着脚,一步一趋地进了门。
停在墙边的棺材突兀又扎眼,再往里,屋子正中间放着张大圆桌,桌边围满了一圈人。
邻居亲戚喝着茶,嗑着花生瓜子,不知道在聊什么,笑得仰头捂肚,半点瞧不出这屋里还有个死人。
听见姚春娘的脚步声,几人停下话口扭头看过来,好像不认识她了似的,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通透。
一个老眼昏花的妇人歪着脖子,眯着眼仔细望着姚春娘的脸,不确定地开口:“这、这好像是春儿回来了。”
“是我,婶婶。”姚春娘道,她看向座上的姚二东:“爹,我回来了。”
她爹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紧皱,瞧着心事重重。姚二东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回来就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姚春娘嫁了人,与娘家的关系疏远了,此刻众人看她的眼神颇有些古怪。
道道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似她藏着什么秘密。
姚春娘的大伯喝了口茶,嚼着嘴里的茶叶渣,盯着她一身行头调侃道:“瞧这衣裳,这鞋面,看来春儿是在梨水村过上好日子了,所以这都半年了才肯回来看看。”
姚春娘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水还没喝一口,先得了这么一句奚落。
她撇嘴:“是啊,大堂姐肯定在婆家待不住,隔三岔五往娘家跑。”
姚春娘的大堂姐嫁了个怂男人,她婆婆压在自己儿子头上,天天指桑骂槐。她大堂姐脾气大,听两句就不乐意了,早些年刚成亲的时候常往娘家跑,闹了不少笑话。
姚春娘这话戳了她大叔大婶的痛楚,两人面色一变,不吭声了。
接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腹便便的男亲戚看着姚春娘,装模作样地教训道:“你这妮子,都嫁人了,嘴还是这么利,难怪婆家没了人、诶——”
他话没说完,姚春娘突然大步走过去,把包袱往桌上一扔,砸在了他面前。
茶杯一翻,热茶洒了他一裤裆。
男人急急忙忙跳起来:“你、你这!”
姚春娘没理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后问姚二东:“爹,我娘呢?”
姚二东指了指厨房:“和你姐他们在煮面。”
姚春娘“哦”了一声,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问道:“我今晚睡哪屋?”
“家里睡不下,你把东西放你娘那屋吧,夜里和你堂姐挤着睡。”
姚春娘想问一句我原来那屋呢,但她想了想,还是作罢。
吴柳香和姚春娘的两位堂姐都在厨房,她三堂姐抱着白胖胖的弟娃子,二堂姐夫在灶前添柴烧火。
吴柳香背影瘦弱,常年劳作压弯了她的骨头,她站在灶前,油灯一朝,如同一把枯架子在撑着衣裳。
姚春娘还没开口,倒是她三堂姐先看见了她,兴奋道:“二婶子,你瞧!是谁回来了。”
吴柳香回过头,看见姚春娘站在门口红着眼眶望着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娘,我回来了。”
吴柳香怔怔站在灶前,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姚春娘,也跟着红了眼,她扔了锅盖,上来摸了摸姚春娘的脸,拉着她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见她穿得齐整,面色红润,安心地点了点头。
吴柳香欣喜道:“怎么就,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她这话好像并不知道姚春娘会回来,可姚春娘激动之余,并没察觉出来。
姚春娘手一张想抱一抱她娘,可不料吴柳香突然脸色一沉,不仅没抱上来,反而在她手臂用力拍了两巴掌。
“啪啪”两声,打得姚春娘龇牙咧嘴,一时半条手臂都麻了。
吴柳香翻脸看比翻书,眼睛都还含着泪,却又一副怒她不争的脸色,恼道:“你还有脸回来,你在梨水村都干什么了你!”
吴柳香看着瘦,手劲可不小,姚春娘还没从母女相聚的欣喜中回过神来,万没想到就挨了一顿打,她疼得在厨房里到处窜:“娘,娘!疼,别打了,别打了!”
吴柳香还当她在家当姑娘似的,当着外人的面也不给她面子,怒道:“你想想你在梨水村做的糟心事!不打?!不打还得了!不打你不晓得错处在哪儿!”
姚春娘两位堂姐看得好笑,可笑了两声,又突然想着自己的娘已经没了,心头又泛起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