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想我妈吗?”我问他,又替他回答,“你不会经常想起她吧。”
“......”
“但是我会,”我注视着他,“我每次弹钢琴,都会想起她。”
我爸喃喃着说:“那是你妈——”
所以理所应当我要记住?
“因为她没有给你留下什么,”我没有管我爸说的话,低垂着眼,“她留给你的爱情也早就死了,她只留下一个我。但是我们都在往前走,她只能站在原地。你有了新的家庭,我以后也会有......啊,现在说这些好像没什么意义,反正我没有权利干预你的选择,你可以给你自己添个老婆,但别给我添个妈。”
我爸蓦地支棱起来,“儿子啊,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好像没强迫你喊袁眉妈妈吧?”
“是没有啊,”我耸肩,无所谓地笑了笑,“我随便说的嘛。”
[322]
他限制不了我,在他对这个家庭毫无所谓开始,就注定永远无法框住我。他一边在悔恨没有给我父爱,一边因为这种悔恨不断给我钱,支持我的一切。
离开这栋房子时,我胳肢窝下夹着我妈的相册,硬挺,冰凉,没有温度。
和沈一亭肩并肩越走越远,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感觉这屋子里住着的人总在自顾自地开心,进入稳定的庇护所,何尝不是放弃了自由的选择。
选择自由,就意味着放弃安定。自由会将你送入天上,而安定会拉你定入泥土。并不是说哪一方不好,只是人各有各的追求,每个阶段的想法都会改变。
我的道路从无意义变得有意义,从迷乱到逐渐拥有方向,所以从此我拥有与我妈平视交流的底气,告诉她“如果我爱音乐,我则会一辈子创造音乐”。
沈一亭获得了一直渴望却长久缺失的安全感,今后生活中的所有离别都会重逢,选择不再是空中楼阁,他有了归所,却依然自由。
陆严和优秀且平直的生命中突然延伸出一道分叉,他走进去,发现那是一种冲破规则的感情,与他先前所有的观念格格不入,却充满诱惑和魅力。迷失,或许也是丧失。
徐高岳总有一天也会明白的吧,被选择的意义,改变的人生,付出的所有都会获得回报。苦难支撑他行走,钢琴成为他翅膀,当他成为足够有能力的人,便能致敬过往,笑对未来。
很难想象袁眉这样的单亲家庭能塑造出袁学席这样的孩子,但仔细深究也可以理解,被放养的时间太多,他就会自动找寻存在的意义。
我常在想,自由是什么。
也在想,如果林英只是林英,不是曲峰的老婆,也不是曲眠的母亲,她或许能抵达更理想的远方,而不是被框限在这无用之地,最后因为一场意外,荒谬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323]
理科生的最后一门高考科目结束,袁学席被人群拥簇着往外走,他一边护着自己的眼镜,一边四处张望,很可惜,今天接他的不是袁眉,而是我这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我站在大树底下乘凉,等待的过程中感到烦躁。
其实我根本没想揽这活,是袁眉阿姨一个劲地撺掇我,想我去接袁学席一程,因为她本来答应袁学席要去接他,结果临时手语学校有事,一个老师请她帮忙代课,所以不得不找到我。
我也是今天下午和晚上正好没课,要不然才不会来。所以一边发短信和沈一亭吐槽,一边等着袁学席。
好在袁学席的眼力还蛮好,我站着不招手他也能看到我。
“哥?”袁学席全身上下只带了一个当地发放的透明文具袋,看到我时面露疑惑,朝我走来,“你怎么在这里?我妈呢?”
“你妈没来啊,”我动了动站软了的脚,“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你妈临时有事去代课了,我替她来接你的。”
“哦......”袁学席流露出一瞬间的失落,不过很快笑了笑,“她直接不来也没事,我自己坐公交回去也一样。”
我乜了他一眼,“你妈不就是担心你出来后找不到她,又一直找,心情失落吗?你没带手机吧,她又联系不到你。”
“好像也是,”袁学席摸了摸脑袋,“哥,那我们现在去干嘛。”
我看了看手里的手机,说出原本拟订的计划:“我爸今晚开会,他说在公司吃,你妈一直上课上到饭点,来不及给你煮饭,所以我们直接在附近找个地方吃。”
“可以啊。”袁学席答应得很快,我走哪他跟哪。
“你想吃什么?”我友好地将选择权交给袁学席。刚考完高考的人最大。
袁学席四处张望,估计也是怕麻烦,直接指向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家,水饺店,说:“吃饺子吧。”
我吃什么都无所谓,就说“好啊”。好在水饺店的人不多,我和袁学席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完餐后,面对面陷入沉默。
我低头玩了一会儿手机,余光瞟见袁学席一直无所事事地望向窗外,看路上的车水马龙,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我觉得不能这样一直晾着孩子,在跟沈一亭发完最后一句话“你想来就来吧”之后,扣下手机,起了话头:“袁学席,你妈平时一直很忙吗?好像都不怎么管你。”
“啊、对,”袁学席回过神,原本被手掌拖住的下巴稍微抬起,“我也不用她管,她做出的决定也不用参考我的意见,我们基本上就是这样的关系,我知道她很辛苦,我也很爱她,她管不管我都不会改变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