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醒时,他眉眼里的慵懒是最重的,正直直盯着我的后背看,不知道视线有没有聚焦,迷迷糊糊的,闭上又睁开。
“没睡醒?”我站起来拉开窗帘,瞥了他一眼,重新坐回床沿,“让你昨晚回你自己床上睡了,非得跟我挤一张单人床......”
“很累吗?”
沈一亭突然这样问,他伸手捞过我的腰,我没设防,一下被他带到床上,脖子正好隔着软软的被子枕在他侧腰上。
他的手穿插过我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早知道会这样,你就不该勾引我,对不对?”
酒店的窗帘大敞,阳光倾泄而来,笼罩我的脸庞和身体,我感觉到一股柔和的温暖,加上沈一亭对我的抚摸和身后被子的触感,安全感十足。
我好像少有这么舒服的时刻,感觉自己成为一个新生的人,即将迈入全新的环境,而之后这样靠在沈一亭身上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
“耳朵,睡着了?”沈一亭动了动腿,我的身子随着晃了晃。
“没,”我半阖着眼转过头,与他对视,“我就要勾引你。”
可能是我表现得太认真,竟把沈一亭逗笑了。他的俊脸扭曲了一阵,随后忍不住轻笑起来,坐起来弯腰亲了亲我的嘴唇。
只是一个简单的触碰。
他正准备直起身,我按住他的后脑勺,仔仔细细端详一阵,得出再平常不过的结论:“你好帅啊,你怎么早上起来都不会水肿?”
“谁知道呢,”沈一亭打了个哈欠,又躺回床上,好像无聊似的找话说,“昨晚为什么突然想了?”
“嗯嗯,”我眼睛亮亮地看向他,“我喜欢你。”
沈一亭皱了皱眉,“我在问你为什么呢?”
“对啊,”我不害臊地继续攻击,“喜欢你。”
虽然我们早早就确定了关系,但这是我做出新的助听器后,第一次对沈一亭说这四个字。说实话,之前我只觉得说这种话很肉麻,一点实际作用都没有,可沈一亭偏偏很吃这一套。
对,他吃我认真时说出的任何话。
所以沈一亭肉眼可见地红了,嘴角下抿,略有些慌张地移开眼,却又忍不住一来一回地偷瞟我。
这样的场面很有趣,持续了很长时间。也许我的一声不吭让他有些不安,最后他只能回一句:“我也是。”
[316]
那天坐动车回家,沈一亭还贴心地变了个枕头出来,给我当靠背,但我感觉更需要垫屁股。
好在我的体力、身体柔韧度、关节灵活度等硬件设施还算ok,一场春雨过后,吃了顿早饭,也慢慢恢复了。
抵达江东后,沈一亭问我要回学校还是回家,我想了想,说回家吧。
有件事得回去确认一下。
回家的时候正巧临近饭点,我没提前和我爸或者袁眉说会今天会回来,想取完东西就走,和沈一亭到外面吃顿饭。
我让沈一亭在门口等我,自己进去后和瘫着看电视的爸打了招呼,路过袁学席卧室时发现他还在埋头学习,认真程度让人咋舌,我就没吵他,安静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切摆设都和我走时一个模样。
我循着记忆,从上锁的柜子中掏出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存放着我妈从小到大的照片,这些照片记录了跨越她人生中许多重要的节点——出生、第一次比赛、毕业、获奖、出国留学。
我对这本相册了如指掌,甚至能说出每个阶段照片对应的大致页码,所以我轻而易举地找到她硕士出国留学时的照片。
她穿着长风衣,披散头发,背着黑色的斜挎包站在学院大门前。
她站在宿舍五位舍友的最中间,与她们齐齐比出耶的手势,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很漂亮。
她坐在一群同门间,身前的餐桌上摆满了各色菜食,中间是一个两层式生日蛋糕,最上面放着一架小钢琴模型。她在闭上眼许愿,头上戴着纸质生日帽。
她坐在琴凳上,脚踩踏板,低垂着眼,微微弯腰,手指在三角钢琴琴键飞舞,沉浸又认真。
她一头秀丽的长发被压在学士帽下,捧着花对镜头露出恬静的笑,背景是欢闹的人群。
她站在台边,稳稳地握着奖杯,和一位身着西装的男人合影。
这张照片下面标着一行小字:1998,与prof.smith合影留念。
[317]
那是我妈过去的导师。
照片里的他留着狂野的胡子,满脸褶子却眉飞色舞,板正的西装被他穿出玩世不恭的气质。
我透过照片,依稀能窥见这位教授过去时的生动模样,也能推测出二十来年后,他会以怎样的外表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过谁能料到,星星杯全国钢琴比赛评委席上那个庄严肃穆、头发胡子一把白的老师会是这位史密斯教授?
他偏偏是我妈过去的导师,在二十几年前给予她教导、机会、成长,并且注视她渐渐走向成功的老师。
在现场,当我随导师的指向朝史密斯教授看去时,一种熟悉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一个猜测在我心中慢慢浮现,为了能够马上获得应证,我回到江东第一件事就是翻出相册,找到想要的答案。
我坐在房间的地上,手指隔着塑料夹层轻轻触碰老旧的照片,突然觉得自己被拉入年代回忆的漩涡,挣扎着难以逃出。
一次又一次领奖时,我妈会是什么心情?会永远激动永远开心吗?还是会为马上前来的应邀感到压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