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时间是对于宿命的宽容。」
时间晚上八点十七分,方家玄关。
方瑀涵格外打扮,穿了一套齐胸的小洋装,上身套了一件小外套。头发用电棒烫了捲、脸颊抹着红、睫毛特地画得立体,踩着鞋子便要出门。
「方瑀涵,这么晚要去哪?」就在方瑀涵要打开家门,爸爸叫住了她。
方瑀涵自小就怕爸爸,爸爸的职业是警察,讲话自有一股威严,但是今天答应了别人,必须得出门这一趟。
「我跟妈说过了,今天要跟花花去信义区,二点之前会回来的。」方瑀涵的声音变得很小,因为他跟妈妈商量的时候,没有想到爸爸今天会在家,今天应该是他的值勤日。
「你跟你妈商量了,你跟我商量了吗?」方爸爸语气转为严厉,「你高三了,不读书还成日跟许花花往外跑,」方爸爸顿了一顿,想要谨慎选择语言,却还是脱口而出:「许花花是什么成绩你难道不知道?」
方瑀涵其实感到心里委屈,她功课做完了,全校模拟考前两天发出成绩,她虽然没有到很好,但也是全校四十名,这样的成绩应该足以让她上到心仪的大学,而方爸爸不知道的是,许花花只是挡箭牌,方瑀涵真正要出门去见的,是一位大一的学长。
「爸,我这两天模拟考成绩发出来,你知道我是第几名吗?」
方爸爸一怔,最近局里有个缉毒专案搞得是昏天黑地,今天其实是难得在家,他已经很久没有过问方瑀涵跟方远的成绩。
方瑀涵很少跟爸爸顶嘴,她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许花花成绩再差也是我的朋友,难道爸爸会因为林伯伯抓不到坏人就不跟他往来吗?」
那林伯伯是方爸爸在警局里的同事,平常就是做一堆交通案件的违规处理,方爸爸听到这里也是无从反驳,他其实只是想跟女儿多相处,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谈心了:「你……你怎么这样说话?」
方瑀涵的情绪更加激动,或许是出于维护被自己当作藉口的许花花、或许是身为青少年那种不被理解的无奈、也或许是对于父亲长期不在家里的怨懟:「既然你很少在家里,就不要管我。」
「你……」
方瑀涵打开家门,碰的一声用力关上,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要我载你去吗?」方瑀涵自然没有听到爸爸说的这段话。
河滨公园的风很淡,轻轻地拂在方瑀涵的脸上。
方瑀涵手里拿着一瓶果汁牛奶,倚靠在河滨公园的栏杆旁,她望着那条长河,兀自出神。
「你在想什么?」学长淡淡一笑,把方瑀涵的魂拉回来:「你好像有很多心事。跟我出来玩不好玩嘛?」
学长的手上拿着的是一罐水果啤酒,那是刚开始学会喝酒的年纪,方瑀涵回头望了学长一眼,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粗旷的线条、如大理石雕像般的胸膛,刚刚出门前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学长我也要喝酒,给我喝一口!」说着伸手要去抓学长手上的啤酒。
学长似乎早料到她的动作,刻意把啤酒举得高高的:「你还未成年,不能喝!」方瑀涵不理,脚尖垫得高高的,「我未成年不能做却又想做的事情可多着了呢!」学长见她脸上红噗噗地,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方瑀涵娇羞的避开:「学长──」学长摇曳着手上的酒瓶,把酒瓶内的酒水一饮而尽,但他的颊间仍是鼓鼓的,方瑀涵会意,心里想着刚刚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学长我也要喝酒!」脸上一阵羞红,学长识趣的指了指自己紧闭的嘴唇,方瑀涵也没有顾忌这是初吻,便迎了上去。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刻,」方瑀涵的初吻没有体会到柔软的嘴唇,只尝到苦苦的啤酒,原来这就是初吻的味道,「当然还有记得你。」
学长将方瑀涵搂进怀里,又在她的额头啄了一下:「我也会永远记得你的。」
两人还沉浸在那股粉红泡泡之中,忽然夜晚中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河滨公园的寧静,方瑀涵接了起来,那一头是妈妈的声音:「你爸值勤受伤了,快到禾和医院来。」
方瑀涵心头一冷,推开学长的怀抱,学长一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这样吧,我要走了。」方瑀涵的心里瞬间冷了下去。
「我陪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方瑀涵这次没有用手推开学长,但是这一次却把学长推得更远。
※
方瑀涵从催眠中起来,泪流满面。
似乎她的初吻与人生,都锁在了十七岁的那一个夏天。
「方同学,你觉得怎么样?」坐在她对首的是心理系系上的李教授,特别为方瑀涵做了这一场「催眠治疗」。
「我……我还是没有见到爸爸,不管怎么样的治疗,我都没有办法见到爸爸。」
李教授眉头深锁,顿了一顿,「催眠不是通灵,它没有办法窥探你没有经歷过的事情。你能跟我说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方瑀涵深吸了一口气,如同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学长叫了一台计程车让我赶往医院,但我到医院的时候,爸爸已经被推……走了。我很后悔在出门前跟爸爸说了那些话,他……他一定很失望。」
李教授轻轻拍了她的背脊,「这不是你的错,他若能亲眼看到你现在的生活,他一定很欣慰。」
方瑀涵不知道听过几次这种安慰的话,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只是他永远都看不见了。」她站起身来,转身便想离开诊疗室。
李教授叫住了她,「这样吧,你能想像如果你跟爸爸见面是什么场景吗?」方瑀涵不答,这是一种新颖的提问,在之前的治疗都前所未见,只能静待李教授的解释。
李教授站起身来,从抽屉中取出了纸笔,「如果你再次见到你爸爸,或是当下你可以见到他,你会跟他说什么,把它写下来,然后再想像你跟他在那次缉毒事件后见面的场景。」
「这是……」方瑀涵不解这样做的用意。
「我们要欺骗你的潜意识,」李教授会心一笑,「或许这只是欺骗你自己,让你以为真的跟爸爸见过面,但是你不要不相信,大脑很多时候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谎言。」李教授叹了一口气,「这也许不能完全治疗你的创伤,但是你有过潜意识的安慰、再搭配时间,也会慢慢冲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