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理者轻蔑一笑,放下双手:
【一万零一次的轮回。一万零一次的杀戮。】
【你学会了依附。你学会了求助。】
【你甚至将希望,寄以凡人——】
【哪怕方舟为此,迎来末路。】
——“哪怕终会……迎来末路……”
摩拉克斯开口了。
早已没有原来的气势,被血液浸润的喉咙已然沙哑不堪。锁链正紧紧地绞住他的脖颈,稍微一动便是足以令人窒息的痛楚。
摩拉克斯忍不住咳嗽起来,血如泡沫从唇边涌出,被贯穿的肺部更是发出可怕的空响:
“——也总有人要承受……这份……愤怒。”他用尽最后的力气。
【因为愤怒,放弃生命?】
【因为愤怒,自断退路?】
名为天理之少女笑了笑,笑容比群星陨落的夜空还要更加空洞——:
【汝乃千岩君主,曾许天地以清宁;】
【汝曾封印挚友,换之璃月以太平。】
【如今只是旧事重演,如今只是昨日重现。】
【他以鲜血为轮回注入动力,你以杀戮使方舟停滞不前…】
【我自知你并不抗拒为提瓦特的子民将此身奉献……】
【那么,究竟为何不甘,究竟因何色变?】
——
【——不过,那些都无所谓了。】
尽管提出了问题,但少女依然摇了摇头。神祇并不关心凡人的悲喜,祂只是好奇,只是叹息,无需回答,仅此而已。
白发少女伸手,唤出黑色与红色相间的方块,稳稳地置于掌心。时间与空间再次坍塌于方块之中,下一段轮回即将开启。
不过,在此之前,天理抬起手臂,唤出了最后的刑具——
金色与银色的藤蔓破空而出,又如千丝化雪,柔柔软软地落到摩拉克斯的肩膀,攀向他的指尖。
此世最为夺目的色彩,此世最为可怕的刑具。那是足以消除和吞噬一切概念的存在,比任何一副锁链都更有束缚与绞杀之意。
——毕竟,事到如今,摩拉克斯将自己的双眼,半身,仅剩的神力都交给了那名凡人,早已无法协助黑渊白花之枪开启下一段轮回。他甚至都快想不起来与自己结下羁绊的那人是谁。磨损至此,他能够活着挺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所以,时间到了。
方舟需要榨干岩之神明的最后价值。
层层叠叠,繁复缠绕,象征着时间的金丝与象征着空间的银线于此交织,逐渐缚紧摩拉克斯的躯体。
岩之神明稍微动了动,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但也就仅止于此了。
数以万计的轮回,最坚实的灵魂和身躯也早已破烂不堪。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摩拉克斯,你的使命到此结束。方舟将永远铭记你的牺牲与奉献。】
【所以,你还有什么话想要说吗?在你的存在与岩神的概念,被方舟彻底吞噬之前。】
“——”
想说的话?
摩拉克斯昏昏沉沉地思考着——想说的话?他只觉得自己的思绪和记忆都异常混乱,即使听到了天理最后的问询,也没有更多的力气好好思考。想说的还有什么,想做的还有什么?金色与银色的光是名为摩拉克斯之人消失之前能够见到的最后景色,然而这样的景色就满足了吗?
他的灵魂明明比任何一位神灵都要坚强,结局却要比任何一位神明都要悲惨。坚强,坚强有错吗?悲惨,悲惨是什么?坚强是六千余年的时光,他与故友一一道别仍不变初心,悲惨是这数以万计的时光,他将挚友亲手封印和埋葬,以及……
以及……什么?
他把什么忘记了?
方舟命他休息,理应从善如流。可是他的责任真的卸去了吗?他的使命真的完成了吗?他的故事真的结束了吗?他的灵魂……真的可以就此安息了吗?
在使命彻底结束之前,在躯体化作尘埃之前,在灵魂支离破碎之前,他到底布下了怎样的局,到底做出了怎样的反抗?他还能记得什么?他还能想起什么?
他该用什么来想起这一切?他该用什么……来想起这尚未结束的一切?
天理无悲无喜,天理无动于衷,天理的意志即是方舟的意志,方舟的意志化作空间与时间的金丝金线,正疯狂地束缚和蚕食着摩拉克斯仅剩的躯体和概念,以便积蓄能量,开启下一段轮回——
但是,但是,
“??被侵蚀到这个地步,终于轮到我登场了吗——?”
“??——毕竟……风向是会转变的呀。”
是的,是的。摩拉克斯没有坐以待毙。数千年之前的契约在此兑现,天理忽地皱眉,手臂立刻收起,只见浅绿色的光芒猛地从神明的胸前凝结,蹿出,最后化作一片薄荷色的羽毛,被青色之风高高扬起。
被光芒强行挣开的锁链哗啦一声散于地面,颤抖片刻,立刻暴起,莽向天空。
新鲜的风之神力如新鲜的蜜源吸引着方舟,可是锁链愈是追紧,那抹绿色便愈是飘忽,如羽毛般轻柔缥缈,难以捕捉。
一时间金色银色与绿色相互交织,碰撞,又于穹顶划出数道光华,金碧散落,灿烂夺目。
那抹羽毛是如此随性,灵活,缥缈自在,如生来自由的风。
毕竟,那就是风。
少年是风。是羽毛。是诗是歌,是酒是花。风与少年在故事开始之前便播下了种子,种子为数以万计的轮回留下了记忆,一半用来抵御磐石的磨损,一半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