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舅随口吟道:“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陈世兴哈哈哈大笑,道:“不成想,吴老板竟是个多情种!你说的没错,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执著于眼下不可得的,该放手时就放手,正是我等大好男儿风范。”
这话,其他三人却是听出了不同的意思。
林如海道:“柳絮无根,只能随风而势,我等皆是有根之人,怕是不能如柳絮一般,可以自由落脚随意生长。就如这世间人与事,所见所择,皆是不得自由,又岂是‘执著’二字可以形容的。”
莫磐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没听说种下牵牛花,却能开出牡丹花的?林大人说放不下执著,想来是种下的牡丹花还没生根,如今乍一见着朵牵牛花,就想采摘回家,殊不知,或许家里的牡丹花已经发了芽,等它开出倾城花朵,却让这牵牛花如何自处呢?”
吴大舅跟陈世兴对视一眼,脚步慢下来,只不远不近的缀在两人身后,给两人留出足够的交谈空间来。
林如海沉默半晌,怅然道:“磐儿,我能叫你磐儿吧?”
莫磐一笑,无所谓道:“林大人自便。”
林如海回味了一番‘林大人’这三个字,才道:“磐儿,于我心中,你是无可替代的,怎是牵牛花可比拟的?”
莫磐却道:“牵牛花,又名朝颜。木犀未发芙蓉落,买断秋风恣意秋。相较于那些名贵花种,倒是这朝颜更得我意,林大人莫要再说什么‘比拟’的话,任何一种花,都有它独特所在,也不是谁可以替代的。”
林如海笑道:“果然,凡是跟我说起你的人,无不赞你不同凡俗,今日听你一番见解,竟是让我自愧不如了。”
莫磐谦虚道:“野蛮生长罢了,怎比的上林大人世家风范,可做他人表率。”
林如海笑笑,对他的恭维不置可否。
湖中亭自然是建在湖中心,此处常有人来驻足玩耍,因此亭子里茶炉器具一应俱全,可供人随时取用。
四人来到亭中一看,果然如莫磐所说,是一处歇脚的极好去处。
吴大舅跟陈知府去筛水煮茶,莫磐跟林如海则相对坐在石桌旁,继续闲聊。
林如海随意问道:“你拒绝老陈,可是在拒绝我?”
莫磐眨眼反问道:“林大人为何有此一问?难道,小子跟林大人有了什么过节,让林大人说出小子‘拒绝’您的话?”
林如海皱眉:“你这不是明知......”
莫磐接口道:“明知什么?难道,在外人眼中,或者在林大人眼中,咱们有什么关系吗?”
林如海张张口,想说不管旁人怎么看,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但他想到这两个月他让人查到的东西,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林如海看着眼前少年淡定从容的面庞,心想,这个孩子,或者,那位莫夫人,想必早就为了今天做好了打算。他们在面对他的时候,确实是可以、也能够从容以对的。
在这个世界,不光世人重视血缘宗亲礼法,科考取仕更加讲究身家来历清明。科考第一关,就是学子向衙门提交祖上三代信息,但凡有一点说不清楚,衙门都不会放你参加科考。
林如海知道莫磐他们的存在的时候,苏州衙门早已经封笔,他也没想到事情会一出接一出的发生的这样快,所以,直到他离开扬州之后,才着人快马加鞭回苏州去查莫氏、或者说当年菊香的户籍变动。
原本他想着,即便莫青鸾一个女人家再怎么自圆其说,莫磐他们三兄弟的户籍记录上都会存在无法深究的瑕疵,尤其是参加科考需要追究曾祖、祖父、父亲三代身家清白,且无赘婿出身,才能被允许参加科考。若是有一点隐瞒谎报,被人发现举报,不光牵连旁人,自己一个舞弊的帽子是少不了的,此生更是无缘仕途。
这是他们谁都不想看到的。
林如海着人去查莫磐他们的户籍,并不是想要拿捏什么,只是,他想要从这方面帮着弥补些什么,也是示好的意思,若是真能从根上解决此番隐患,这三个孩子,是不是会对他多一些感情?
可是,他注定要失望了,因为,但从户籍上来看,这三个兄弟,就跟莫磐说的一样,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林如海解下一直在腰间挂着的一个书袋,放在桌上,推到莫磐面前。
莫磐打开,从里面掏出三份户籍档案来。
莫磐讶异的看向林如海,林如海道:“这是我着人从苏州和扬州衙门里抄来的。”
一份是莫磐自己的。上面写着莫磐,苏州成怀县柳树村人,甲申三十七年生人,原籍贯山东青州,过继。曾祖洪业,故,未仕。祖,继祖,故,未仕。父,青云,故,未仕。
另一份是莫青鸾的。上面写着青州莫氏之女,闺名青鸾。父,继祖,故。兄,青云,故。夫,刘根生,故。子,莫松、莫狸。
还有一份,是当年莫母从青州带出来的莫父和莫母的路引,上面明确记载了莫父的出身跟身家,可佐证莫青鸾和莫磐的清白出身。
尤其,在莫磐的户籍黄册上,明确说明了莫磐的生母乃是莫氏青鸾,生父那一栏也写明了是苏州林氏。莫磐出生后,莫青鸾以女户户主的身份,将莫磐过继到了自己已故长兄莫青云和长嫂莫赵氏的名下,在柳树村,莫青鸾以莫磐莫氏长子嫡孙的身份,重立莫氏户籍,以后,莫氏也可可改称苏州莫氏,为青州莫氏的主枝后续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