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观来的那日带来了邵阶平去世的消息,因为触了萧世颖的霉头,所以惯例的追赠官职都没有给予,礼部这些日子上下都被清算,可以说自顾不暇,本来由礼部提供的一部分祭品、寿衣、寿被、丧银、经书统统都没有。
若不是看在邵阶平与邵棠秋毕竟是一家子的份上,只怕丧仪都要出城去办。
游飞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感受,邵阶平死了他当然高兴,可这死法好荒诞,连站在这边上眼看着一切发生的孟容川都很难说清是怎么回事。
但老苗姨非常笃定地对他说:“是你翁翁他们变成青脚鹬帮你的这一把!”
是这样吗?游飞不知道。
邵阶平被抬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了,邵阶平也看见他了。
游飞身上还穿着那身青绿的羽衣,目光有些迷茫,而邵阶平目眦欲裂地看着他,呕出了一口鲜血。
学青脚鹬的叫声纯属游飞心血来潮,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并不知道紫薇楼苑里有湖,也不知道大明宫有湖,水鸟闻声而来,来找他这只青脚鹬。
“这样也好的。”严观对游飞说:“干干净净的。”
受邵阶平指示来抓游飞的那几人也被严观找到了,那是他一直养着的几个武人,褚家私下有几桩麻烦事都是这几个武人做下的。
严观找到人后,褚家就把人要走了,省了他脏手。
游飞卸了劲,魂魄都像是压不住了,整个人都有点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地上。
严观看着他的背影,听见明宝清终于开口说了一句,“你也没有不干净。”
他笑了起来,说:“我知道。”
严观转身朝她走过去,很留心着脚边的一只只木头假猫,结果踩了真猫一脚。
花狸狸整个猫都弹了起来,冲着严观‘哇哩哇哩’骂了一大通。
“满院子太阳你非要挤在这做什么?”
严观恶人先告状,花狸狸蹦起来要抓他,结果他不知打哪抽出根鹰羽掸子,在它眼跟前一晃一晃的。
瞧着花狸狸被鹰羽掸子迷得五迷三道时,明宝清的嘴角翘了一下。
这下,花狸狸疑心这个坏人是故意闹这么一出来耍它的。
“二郎做的。”严观把掸子递给她,让明宝清逗猫儿玩。
明宝清捏着掸子在手里没动,说:“拿给三娘玩吧。”
花狸狸等了一会见她没动作,竟张口把掸子咬走了。
“这都成精了。”严观感慨着,转脸看明宝清。
明宝清也看他,只是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她突然说:“葛主簿下狱了。”
“孟外郎的那位同窗吗?”严观问。
明宝清点了点头。
葛主簿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这次礼部都遭了清查,礼部司参与千秋节的官员都被盘查讯问,获罪的不在少数,而掌管贡兽的主客司都快被腾空了,连郎中、外郎这种品级的官员都糟了难,贬斥、外放、下狱诸多手段轮番上演,一个主簿实在不起眼。
礼部少了那么些官员,一应事务却没有堆积,鸿胪寺和各司的女官们入了礼部,接了手。
“殿下她,稳坐钓鱼台。”明宝清看着严观,她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好像很平静,只是又问:“外头,怎么样了?”
“彩雀在各个官员家中养着,不少人都发现彩雀被剪了羽,没发现的也都听说了。用来放生的彩雀竟然被剪了羽,是何居心?朝臣们对此都有了看法。此次大理寺和刑部共查礼部,其中虽有不少扯皮推诿之词,尤其是兽苑失火之事,有些仆役翻供说被搜出来的火折子是点灯笼用的,火药的事情他们不清楚,要问火药监,但一根藤上瓜都被摘了,证词连成一串,少数人不认也没法子,火药监和军器坊如今还在北衙军手里。如果兽苑的火再大一点,烧得再彻底一点,失火的原因真被栽到了烟花上,这时候就该大批大批的上折子,讨伐火药监的责任了。”严观伸手抚了一下她的面庞,想到她足踝的烧伤,眉头紧皱着说:“殿下应该是早就发现了端倪,游飞和林姨的事情算是变数吧。”
明宝清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不过,我总觉得,”严观皱了一下眉,轻道:“外廊上,站在邵阶平身边的那个护卫。”
明宝清看着严观,但他没有继续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回,她想弄死的人,正好我也想他死,所以拍手称快,若下一回,她想弄死的人,我却想他活,要怎么办?”
明宝清说这话时,有一滴泪未经酝酿就忽然掉落,又似是忍了很久,终于溢了出来。
严观有些无措地替她拭泪,明宝清没有哭很久,只是在严观肩头趴了一会,被泪洗过的一双眼,黑白分明。
冬夜很冷,严观留在了明家,蓝盼晓替他烧热了炭盆,看着手里火钳上缠着的布条出神,那是林姨用自己的一件旧衣缠的,依稀还能看出一点没退干净的茜色。
这院里的每个人都不好受,又是老苗姨和蓝盼晓用她们强大的温柔在抚慰大家,就像一开始从明府出来时的那段日子。
门被叩响的时候蓝盼晓以为是幻听,但严观已经走了过去,开了门洞与外面的人交谈,对话声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