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就在那个小水车转动的声响中鼓着劲,等那水车终于有了大概的框架和模样后,他们自己心里就有了几分自得和底气。
“这,这是不是转得太慢了些。”
里正心里其实很满意,若不是明宝清冬日里做了个炭窑出来,他还真不会让自家儿子陪着她闹这一场。
“阿耶,叶片都没装好呢,你别急啊。”里正家的大郎站在拦水墙上笑了笑,抬头看着自己做出来的水车,心里也很得意。
黑蛋闷头坐在边上扎竹筒,只听着别人揽功劳,自己并不说什么。
“转得快,转得慢,都能用叶片多寡来调试。”明宝清顿了顿,瞧了眼河上游,嘴角牵了牵,说:“只要水流别太缓了就行。”
时不时的,冒一两个乡亲来看热闹,明宝清转身要回去,就瞧见孟老夫人竟站在不远处。
虽然是由小草扶着出来散心的,但她脸色总有点忧虑。
孟老夫人见她朝自己走过来,笑了笑说:“瘦了。”
老人家总这样说。
明宝清问:“瞧您有心事的样子?孟参军托付的人还没来吗?”
“路上耽搁,常有的事。”孟老夫人说得轻松,但心里却始终忧虑。
她让自己接受了那个将要到来的孩子,却又开始担心起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天渐渐有些热了,黄昏时一阵小雨是很受农人和庄稼喜爱的。
可这雨云有些偏心,落在青槐乡里是润物无声,落在雍州与华洲交界的某个县城里时,就是瓢泼大雨。
游飞和曹阿叔都身无分文,出来匆忙,没办路引,一路是要饭过来的,曹阿叔的草鞋早就烂了,苦不堪言。
不过,他们打听到那个耍把式的戏班在这里落了脚,今日雨大,戏法班子也走不了。
“在那!”游飞使劲拍着曹阿叔唯一的一条胳膊,指着在前头一处院里卸东西的骡车。
没了胳膊的人连墙头都难爬,只能在下面给游飞当人梯。
三文钱赁来的破院子,三间屋子两间没门,院中一棵光秃秃的死树没法藏人,游飞被雨浇得睁不开眼,隐约听见他们在里头骂骂咧咧的,不知是在训斥谁。
戏法班子十来个人,他们俩一个残的一个还没长成,不能硬碰硬的,想着等晚上睡熟了,也一样把孩子偷出来。
可能是老天爷见他们俩着实狼狈可怜,雨日无事,那些个人打了些酒回来吃,吃饱喝足,天还没黑就呼呼大睡起来。
雨声哗然,游飞和曹阿叔挨个屋子看了一眼,都没找到孩子。
游飞往屋里指了指,示意分头进屋去找找看。
两人分别进了间屋子,游飞绕过几个木箱,木箱上躺着的人鼾声如雷,胸前全是花生蚕豆壳,他再往屋里进,一些没开锋的兵器就搁在屋里墙角。
忽然,他对上了一双清醒的眼睛。
那个少年木木然看他,似乎觉得他出现在此时此地,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游飞没有退,他冲那个少年打了个手势,示意等下跟他们一起走。
那少年没有反应,只是那一双漠然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惶惑。
‘别怕。’游飞用口型安慰他,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做了个摇孩子入睡的动作,问:‘孩子呢?’
少年没有回答,但他下意识转动的目光泄露了答案,他撇了一眼左边杂物堆上头,最顶上的一只缸子。
那缸子并不是那种大水缸,更适合拿来用做腌小菜的酱缸。
游飞走了过去,踮着脚小心翼翼把那口缸子翻了过来。
黑乎乎的头发,一双脏兮兮的小脚,冲着他的脸。
游飞的心跳直到这时候才剧烈起来,他压着惧意伸手去摸那些头发。
然后头发吃力地转了开来,露出额头、眉毛和一双惊惶的眼。
“嘘,嘘。”游飞抱这孩子并不吃力,吃力的是要把他连着缸子一起轻手轻脚抱下来。
等终于把孩子从缸子里拔出来抱在怀里时,游飞额上全是汗,但他浑
身都是湿的,根本都不算什么了。
游飞转脸看向那个少年,想让他一起走,但那少年没有动,他的表情里有一点尖锐的失望,似乎没想到游飞的力气还挺大,可以这样静悄悄地把孩子弄出来。
游飞看着他,惊觉不妙,大跨步跑出去的时候,他看到那个少年张开了嘴,发出了声。
那声音是畸形的残破的,显然喉舌不全,激得游飞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但依稀还听得懂他在叫,‘阿耶!弟弟跑了!跑了!’
他居然管那种人叫阿耶,管偷来的孩子叫弟弟。
游飞跑出来的时候,那些瘫软的醉鬼才挣扎着起身,怒骂叫嚷着。
曹阿叔连忙蹦出来给他俩断后,孩子紧紧搂着游飞,他们在大雨里狂奔在这个不甚繁华的县城里,有一种亡命天涯的感觉。
但这真的一点都不潇洒,人间根本就是地狱,游飞脑子里全是蒙的,那几声畸凋的呼唤一直在他脑子里,他害怕了,如果不是孩子软软的小脸一直蹭在他耳朵上,游飞估计连方向都会弄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