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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他当然知道不是她,他是看着她离开的,看着她笑盈盈地架着驴车,歪过脑袋朝那个嬷嬷挥手告别。
    严观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正要说话,明宝清却垂了眸子,继续道:“方大娘子的死或真有蹊跷,但我想,其中缘由恐怕很难用律法来衡量判断,严帅掌管万年县的缉捕事宜,日里忙碌,若为这件案子多费心神,恐会做了无用功,还会替自己招惹无妄之灾。至于往后会不会生出事端来,我也不想杞人忧天,天崩地裂管他的,我还是想想明早吃什么比较好。”
    她末了一句很是洒脱,但有些刻意,她始终不愿让自己露出一点恐惧脆弱。
    严观眼底的怜惜藏在月的阴影里。
    他其实不是个很会聊天的人,唇舌大多时候用在刑讯逼供上,惯性使然,所以他面对明宝清的时候,总很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又会说出些刻薄冷漠,充满挑衅意味的话。
    严观顺着明宝清的话末,谨慎地问:“那你想好了吗?”
    “嗯?”明宝清疑惑了一瞬,面上的悲哀被驱开了一点,但根本笑不出来,只是语气稍微轻快温暖了些许,道:“小妹磨了芝麻盐,明日一早要烙饼吃。”
    小毛驴的脑袋一直在严观胳膊上拱来拱去的,他想专心听明宝清说话都不能够,推开这蠢驴脑袋它又坚持不懈地拱回来,袖子还被嚼进去了,他只好吊着一只手费劲地解蹀躞上的小袋子。
    “这里面是什么?”明宝清上前一步,问。
    “糠麸饼。”严观就一只手能用了,还得推驴脑袋,还得解袋子。
    明宝清见他慌手忙脚的,就伸手替他把袋子从蹀躞上拿了下来。
    严观已经把袋绳扯松了,明宝清手指灵巧,取下来也不过是一息的功夫。
    但就在这一息间,严观的心跳声悬在他耳边,吵得他整个人都懵了,在瞧见馋驴又去拱明宝清的时候才回过神来,重重敲了它脑门一记。
    明宝清拿了一个糠麸饼喂驴,把饼袋子背在身后摇晃着示意严观拿回去。
    “咱们出去吧。”她嗅嗅指尖上残留的香气,困惑道:“好香。”
    “嗯,掺了点花生豆粕。”严观看着她认真嗅手指的动作,心里发软。
    “还是甜的?”明宝清觉得奇怪。
    “放了酒糟。”
    “酒糟?”
    “阿季,呃,就是我弟弟,他做坏了酒,酒糟太酸了,喝不下。”严观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聊起这些家常,但他努力想多聊一点,“那天休沐有些空闲,吴叔又买了新花生和糠麸,我就做了些,等绝影发脾气的时候好哄。”
    一阵风把云吹开了,天地间亮了起来,像是他们几步就走到了月亮跟前。
    严观说这话时神情自然,被月光一描,愈发英挺。
    明宝清则略带吃惊地看着他,似乎很难想象他亲自挽着衣袖做饼给马吃的样子。
    她脸上都是月色,长眉浓纤似柳,眼眸波光粼粼,随时都会掉下泪来。
    严观攥缰绳的手紧了紧,勒得绝影不满地鸣叫了一声,愤愤不满地蹬了蹬蹄子。
    明宝清只以为绝影是等得不耐烦了,伸手摸摸它的额刺毛,问:“已经过了宵禁了,你今夜要怎么办?”
    严观想了想,说:“在龙首乡上的客栈住一夜就是了,不碍着什么。”
    明宝清点点头,退开一步,这是要他走了。
    “多谢。”刚刚听了那样一个噩耗,她显然是笑不出来的,但她还是推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以示客气和感激。
    这样的疏离。
    严观张了张口,却只硬邦邦吐出一句来,“不想笑就不用笑。”
    明宝清看着他一拽缰绳掉头策马而去,终于忍不住倒跌一步,倒在篱笆墙密密的棘刺里,痛苦地呜咽出声。
    马蹄声停了,但还有风声裹着压抑的哭声飘了过去,揉碎了另一个人的心肠。
    明宝清没有让自己哭太久,回到屋里,众人都在等她,蓝盼晓问:“银子给他了?”
    见明宝清点头,众人那口气也松不掉。
    尤其是明宝盈,她像是迟了一步,看见明宝清里衣背后的像星斗一样的血点,她才后知后觉地承认了方时洁的死亡,只觉得心痛如绞,她强撑着去想别的事,胡乱问:“阿,阿姐,他若是拿了银子不做事怎么办?”
    “应当不会,”明宝清俯在床上不愿动,吃力地说:“等授衣假结束,我送你去紫薇书苑的时候,顺道去县衙问一问他。若是拿了银子不办事,也就不知道三郎的近况,胡编的话,我总会听出来的。”
    姐妹俩说完这番话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蓝盼晓收拾好了布头针线,老苗姨带着明宝锦去洗漱。
    这屋里就剩了她们俩,陷在沉郁憋闷的痛苦里,回忆着方时洁的一颦一笑。
    她们不知道方时洁为什么死,但偏偏又很知道她为什么死。
    方大娘子头七的时候,她们一起烧了冥纸给她,明宝盈依稀记得她喜欢穿杏红一色,就去陶家用黄栌和胆矾的缸子染了几张纸,剪了一身裙装烧给她。
    她总算可以不用穿孝衣,还好,在地底下也有亲人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