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无情帝王家,此话已被世人说成陈辞滥调。
造化弄人,即便陈霂身为九五至尊,前半生也鲜少体会过家族亲缘的温情,故而人不能什么都要,也没有谁是真正的“完人”。
元南聿有些后悔方才所言,出于安慰之心,他伸手轻抚上陈霂肩头,却被陈霂一把拍掉,“哪个要你安慰?”
陈霂在他面前并不愿示弱,此刻还有些莫名恼怒。元南聿脸上却红了一片,僵在半空的手默默收了回去。
他性情冲动,容易感情用事,元南聿知道自己缺点,在心中连连暗骂了自己三声。
陈霂身为帝王,习惯了在人前人后高高在上,在人前示弱,往往会把自己带入险境。他并非是陈霂的什么人,甚至还曾是几欲将他置于死地的敌人。方才自己所为,的确是僭越了。
陈霂见他神色尴尬,知道方才对他胡乱发脾气不对,连忙捉回方才放在他肩头的那只手,“我脾气不好,你别生我的气。”
元南聿轻扯唇角,摇了摇头。
陈霂看着元南聿的眼睛,认真说道:“若有一天,燕思空愿意将你托付与我,我便愿与他将恩怨一笔勾销。”
除了元南聿,别的人,陈霂并不很在乎。
元南聿就像是突如其来的一捧火,照亮了他整个孤寂艰难的帝王生涯。
他是真的,真的,很想留他在自己身边。
陈霂鲜少流露这样不设防的表情,元南聿看着他,心情也复杂起来。
他自知自己缺点很多,又向来吃软不吃硬,这一点不是没有坏过事。陈霂的强取豪夺他并不畏惧,可他一旦向自己展露温情的面目,才真的让自己无所适从。
他心里慌如擂鼓,也不知如何是好,好容易收敛起泛滥的情绪,对着陈霂生便是一拜。
“陛下,臣有一事,不知现在当讲不当讲?”
陈霂听他唤自己“陛下”,心生不悦:“有话直说便是。”
“臣入朝封贡,目的是向朝廷展示镇北王的忠心,陛下理应在太和殿召臣面见,完成封贡诸项事宜。如今臣来京多日,您却对此事缄口不提,臣猜不透陛下用意。”
陈霂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些,面上颜色也冷了下来,“元南聿,你是真猜不透我是何意?还是在装糊涂?”
元南聿紧抿双唇,撩起外袍,跪在了陈霂的面前。
“元南聿,你这个……”陈霂蹙紧眉头,胸中憋闷不已,再是怨他也说不下去了。
大殿里寂静无声,许久不曾有半点声响,安静的让人心慌。
“留下来!”
几不可闻的三个字。
元南聿迷茫地看着陈霂,未曾听清他方才压抑着说了什么。
陈霂双手紧握元南聿肩膀,语无伦次地嘶声道:“我说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别再像去年那样一走了之。你根本就不挂念我……你,你实在是太坏了!……你让我等了好久。”
陈霂声音有些发抖,听起来甚至有些可怜,他上前紧紧抓住元南聿的手臂,逼着他抬头看向自己。
“这不可能!”元南聿挣开钳制住自己的力量,语气冷硬且坚定,
“我是北境的右都督,我这一生,只能选择对一个人忠诚。”
陈霂低吼着:“那我怎么才能留住你,让你心甘情愿的臣服于我?”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我将公主嫁给你怎么样?你就把家安在京里。”
元南聿直视着陈霂,摇了摇头。
陈霂将元南聿从地上拉起,眼睛涩然发红:“元南聿,你说句实话,你还恨我吗?”
元南聿低下头,低声道:“不。”
“……那你心里,有没有,有一点点喜欢我?”
那人没有言语,答案依旧是否定的。
恨吗?陈霂如今已经是天子。作为臣子,恨只会让自己痛苦,这样有什么意义呢?他见识过陈霂有别于以往的阴险无情的面目,他的孩子气和偶尔流露出的全无戒心,让人觉得他也并非一无是处。
元南聿很清楚,很多时候,对陈霂,自己是不抵触的。
那喜欢吗?这样的喜欢,存在便是罪恶的。
“你骗我!”陈霂的情绪有些失控,“你敢说我们亲吻的时候,缠绵的时候,你那样的的反应,……我不相信。”
元南聿狠心道:“我不喜欢你!何况我身为男子,不该,也不能对当今天子报以非分之想!”他继而冷冷地问他,“陛下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陈霂眯起双眼,眸子里压抑着危险:“你就这么想走?这么想摆脱我,摆脱这个地方?”
“是的,我要回大同,我还有自己的使命。”
陈霂拿起手边的茶盏,狠砸在元南聿脚边,两人的谈话已丝毫不留余地。
“滚,都给朕滚出去!”
元南聿起身,朝陈霂揖了一礼,转身朝殿外走去。
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陈霂喘着粗气,方才还强忍着,现在他眼里却蓄满了阴沉的水气。
从来没有人能这样让自己毫无脸面,也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忤逆自己!他是天子,他想要的就一定有办法得到!
——
陈霂的伤不多久就痊愈了。
那日的不愉快仿若从未发生过,两人互有默契,都绝口不提。元南聿依旧每日早早进宫陪陈霂习武,用过饭后便回了自己府邸。
这日深夜,元南聿本已就寝了,管家突然前来禀告,说陛下召他即刻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