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的事情。”
说完这些话,似乎已用尽他所有力气,他脸上的光彩消失不见,重新变得灰暗无光。
他闭了闭眼,数秒后又艰难睁开。
“落月,答应我,这些事你、你要做到。”
“兄长……我答应,我都答应…… ”
卢筠清抱着他的手,埋下头痛哭出声。
严延之再一次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头发,可那只手抬到半空,便重重落下,再也抬不起来。
“兄长?兄长?”
她唤他,良久,听不到没有任何响应。
卢筠清的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不敢抬头,仿佛只要不抬头,就不会看见兄长合上的双眼,不会确认兄长已经去世的事实。
她伏在他手边,直到感觉自己握住的那只手,温度渐渐流失,她才抬起头来。
烛光下,兄长仿佛睡着了一样安静,病痛的折磨并没有折损他的美貌,也未曾消减他的风度,他仍是羽朝最光彩耀人的谦谦君子。
他的灵魂,依然高贵不可侵犯。
透过细格窗,可以隐约看见行宫偏殿,又是一夜灯火通明,跃动的光在黑夜中鬼魅妖异,隐隐舞乐声传来。
她的兄长,死在异国破旧的木屋中,带着一身屈辱和伤痛。
始作俑者,却在尽情享乐,醉生梦死。
她的手暗暗握紧,指尖扎进柔软掌心。
门外传来叶笛声,声音凄婉低沉,仿佛一首安魂曲,是千里对她的无言抚慰。
她在笛声中,渐渐松开双手,拿起梳子,为严延之梳理头发。
她的兄长,一向整洁端方。
身后传来叩门声,接着木门被推开,千里站在门口,“大俊把墨闻带来了。”
墨闻一看见眼前的情形,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跪下膝行到床边,重重磕了几个头。
他那仅剩的浑浊眼睛里流出的泪,重重砸在地上。
他并不十分清楚,严延之究竟遭遇了什么,但他瘦如枯槁的身形,和脚踝上的金锁链,足以令他猜到七八分。
墨闻不住地磕头,他发不出声音,屋里只有咚咚咚的磕头声。
卢筠清上前去拉他,他却执拗地不起身,继续叩拜。
千里拉住她的手。
“随他吧。”
至此,已经大致可以拼凑出之前的事:迟国皇帝以墨闻的性命做要挟,迫使严延之臣服于他,残喘于深宫,不得自尽。
他虽未取走墨闻性命,却将他摧残至此。
眼泪渐渐干涸,她的心里却有一把火烧了起来。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占据了她的心。
要报仇,她要为兄长报仇。
行宫后山的树林里,一辆小小的木头推车在幽暗的林间穿行,前头拉车的是一个肩膀宽阔、强壮有力的男子,车后跟着一名更矮小的男子,男子身后,还有一个佝偻的身影,一瘸一拐,走得极为缓慢。
到了一处古柏环绕的草地,一行人停下来,拉车的男子弯腰掀开草皮,露出提前挖好的墓穴,矮小的男子则脱下黑色外衣,露出一身素白麻衣。
这正是千里和卢筠清,旁边佝偻的男人,正是墨闻。
卢筠清弯腰,最后一次为严延之整理仪容,一卷薄薄的草席,铺在他身上,露出一张如玉般的容颜。
君子端方如玉,卢筠清始终认为,长兄是最能诠释这个词的人。
一铲铲的泥土洒向墓穴,腿、手、胸口,最后连那白玉般的脸孔,也一并消失在棕色泥土下。
卢筠清红着眼,把最后一铲泥土撒进去,然后跪在地上,用手抚平最上面的泥土。
就在这时,数片轻柔的白,落在黑褐色泥土上,黑白分明。
卢筠清仰起头,看见空中飘起漫天大雪。
六月飞雪是有冤情,如今不过五月底,便飘起这样的雪,看来就连上天也为兄长哀恸,来送他最后一程。
一根简易的木头无字碑,插进土里,是羽朝名相严道之的九世孙、准驸马严延之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抹痕迹。
第81章 手刃皇帝
她的心里,像有一把火在燃烧。
吃饭时,走路时,巡逻时,睡觉时,这把火无时无刻不在烧。
那是复仇的怒火,昼夜不息地燃着。
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为兄长报仇。
这一切,都被千里看在眼里。
当她第一次在烛火下抽出短刀,打量刀刃的锋利度时,千里就看出了她的意图。
他抽出她手里的短刀,那是她从禁军的日常配置里挑选的,虽不是什么名刀,要穿透血肉之躯,已足够了。
“宫中的每把刀,都有编号记录在案,用这个。”
他取出怀里的短刀,递给她。
这把沉甸甸的弯月形短刀,已经有些年头了,她记得它,十多年前两人初见,他用这刀,剜去小白伤口的腐肉。
她张开手握住刀柄,感受着皮肤下凸起的花纹。
她看向他。
“我以为你会阻止我。”
千里唇角微弯,“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更何况,我本来也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
卢筠清定定看着他,点了点头。
“就算你要拦,我也不会停手的……”
千里忽然抬手,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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