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数日后,她才重新出现在静嘉堂,惨白着一张脸,一整天都罕见地一言不发。
卢筠清后来才知道,崔以晴养的一只伶俐的雀儿不知怎地突然哑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崔以晴生气摔死了那雀儿,当晚又看见长着三尺长血淋淋拖地舌头的鬼魂在她窗外飘荡,不停用长舌舔舐她窗口,唤她出来聊天。
崔以晴惨叫连连,数日夜不能寐,神思恍惚,吓得母亲王夫人慌忙请道士来做法。道士在崔府连做七天法事,直说她口业太重,招来了无间的长舌妇,特来寻她聊天。今后只有谨言慎行,方能清净。
此后,崔以晴再不敢大放厥词,着实安分了一段日子。
第20章 君心难测
“阿姐未出宫时,常在此处与朕下棋,那时,父王就在东堂与近臣议事。”
太极殿西堂,皇帝斜靠在罗汉床上,抬手指向窗外东堂所在位置,他面前摆着一副四角镶嵌红宝石的象牙棋盘,对面坐着殷玄。
两人手中各执冷暖棋子,已对弈两局。
“算起来,阿姐也称得上是朕的半师了。”
殿堂四角燃着昼夜不息的长明灯,空气中浮动着淡淡药香味。
“当年,朕还是个毛头小子,阿姐也不过十岁出头。”
忆起幼年往事,皇帝面上露出笑容,饱含温情,又带一丝往事不可追的惆怅。
殷玄亦似有所动容,从怀里掏出一把齿梳,放到棋盘一边。
梳子是最普通的红木材质,原本明快的红在时光锤炼和手指摩挲下,沉淀出温润的蜜棕色。
“母亲也常说起宫中的日子,这把梳子是她从小所用,嫁到纪州后,亦时时带在身边。”
皇帝的目光掠过那柄木梳,瞬间明白了殷玄的意思。
宫中贵人所用的梳子,或嵌有珍珠、玛瑙、翡翠等贵重玉石,或装饰犀角、玳瑁、象牙等稀罕物,长乐公主所用的梳子却简陋至斯,与宫女的没什么两样。
看来,姐弟情、舅甥情的感情牌是打不得了。
“既是阿姐心爱旧物,从风快些收好。”
“是。”
殷玄心中冷笑一声。
这把梳子,便是羽朝皇室苛待母亲这位庶出公主的证据,只消放在桌上,就是对皇帝温情追忆的无言讽刺。
殷玄早就从母亲处得知,皇帝的棋艺乃是先帝亲手所教,皇帝说母亲是自己的半师,不过是夸张旧情以拉拢他罢了。
这样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殷玄将梳子郑重收回怀中。
“陛下,该吃药了。”
皇后裴氏亲奉汤药,从殿外走来。
殷玄立刻起身行礼。
“陛下每日用的药,从煎熬到入口,哀家都得盯着,否则不放心。”皇后向殷玄解释,又转身面向皇帝。
“来,陛下,喝了药,奴家就退下,不打扰你们舅甥感情了。”
皇帝今年不到五十岁,面上依稀可见当年俊朗之姿,只是鬓间华发早生,又兼体弱多疾,一年中竟有半年时间离不开药。
空气中飘起苦涩的药味。
“朕自己来就好。”
皇帝伸出手,想要接过药,被裴氏不客气地推回。
“陛下,坐好,让奴家来。”
裴氏明艳的脸上,露出似嗔似怒的表情,她干脆利落地取出软垫,塞在皇帝腰后,又扶着他靠坐好。接着,端起剔透的白玉盏,用勺舀了药汤,一勺勺喂到皇帝口中,并时不时取出帕子擦拭皇帝的嘴角。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不疾不徐,显然是重复过许多次了。
都说这位平民出生的皇后,心机了得,狠辣歹毒,自她入宫,皇子接连夭折,只有她所生的儿子平安长到了九岁,被立为太子。
本以为皇帝与她会有龃龉,目下看来,帝后二人倒当得起“鹣鲽情深”。
殷玄立在一旁,目不斜视。
待皇后走了,皇帝唤他坐下,重开一局。
一边下棋,一边谈心。
“失去史将军,朕心甚痛。”
皇帝头也不抬,落下一子。
殷玄立刻请罪。
“臣与史将军交情泛泛,实难劝解。终究是臣无能,害陛下损失良将。”
皇帝摆摆手。
“从风,你是朕的亲外甥,朕又怎么会怪你呢?”
“说到底,这条路也是他自己选的。朕已下旨,史将军的两个弟弟,入中领军任职,史父追封千户侯,希望多少能弥补瑞王造成的伤害。”
“陛下深恩,史家定能明白。”
对弈数局,皇帝赢多负少,情绪高涨。
“听说,前些日子,整个京城的马车都叫你买完了?旁人想要租个马车,都租不到。”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其实不是买,臣没那么多钱,不过是租了个把月。臣自知此举轻狂,还请陛下赎罪。”
“人不轻狂枉少年,一掷千金为红颜。何罪之有,何罪之有,咳咳。”皇帝说着,又轻咳数声。
“租了这些马车来,再转租给城中百姓,唯独不租给那位卢小姐,如此大费周章,可见对她极为上心。”
此刻的皇帝,就像一个关心外甥婚姻大事的寻常舅父。
殷玄垂眸去看指间的棋子,淡淡道。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偶遇,若不用些心思,如何觅得佳人。”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轻浮,像极了城中王孙公子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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