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着,李淳对陈玉道:“父王是想母君呢!陈叔先去瞧着些、夜里天凉、别叫父王吃了冷酒,我换了衣裳就过去!”
李淳匆匆更衣前去寻找承平,承平正在藏灼园里自饮自酌。园中月光如泄,葡萄紫玉藤蔓翠碧,承平坐于藤塌之上。他相貌算不得出众,但平实亲和,又常居高位,无咄咄威压却有庄重泰然之气,叫人见而信服。此时他披裳斜倚,潇洒之中又有无限寂寞。
他一定是想母君了。李淳瞧在眼里,直走到承平身前才向他行礼:“孩儿见过父王!”
承平瞧他一眼,笑道:“回来的真早,吃过了么?”
李淳在街上吃了许多点心、倒也不怎么饿,不过还是摇了摇头,承平叫他坐下、下人立刻去端碗筷杯碟。承平揽衣直坐,为李淳夹了些菜,问:“孙夫人可好?”
李淳点点头:“夫人气色很好、看着还年轻了些呢!不过她仍不肯我见孙小姐……”李淳偷偷看了眼承平,道,“都这么多年了,孙夫人待我还是不冷不热的、好像并不满意,爹爹,这亲事、会不会、不成了啊……”
承平只当他是心里不安,安慰道:“怎么会,你二人的婚事是我同先师定下,师娘不会不允,她只是觉得你年纪太小、怕你心性不定,故意磨你呢。不过你也十二了,等南方平定为父亲自登门,她必然同意。”
李淳有些泄气,又问:“孩儿已听别人说过很多次、但、但孩儿还是想问问您,爹爹,您和母君真是在卫宁守城时定情的么?”
承平其实不愿同李淳说这些,毕竟他们是父子、让他回忆他的年少□□似乎有堕父亲的威严,但鲜衣怒马的少年赵熹,艳得像破夜的太阳,至今想起都叫承平心动不已,他忍不住向别人倾诉:“是、也不是。我对你母君其实是一见钟情,只是当时他是你大伯的未婚妻、我只能努力压抑情丝。幸而上天眷怜,他不愿受人摆布、出走卫宁,我担心他一人上路、匆忙追随,再至卫宁遇险、我二人合力守城,情愈深、爱愈重,便是世俗伦理、天道法规也分不开我们了。这么多年再无人似他让我心动,每每见他我仍像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被他惊艳地说不出话、只敢小心翼翼地靠近。幸而他也爱我,天下哪有比这还幸运的事!”
说起这些时承平眉宇舒展、嘴角上翘,整个人都发出暖光、叫人只远远看着就心生暖意,这便是爱么?难怪大哥非要追求这种东西。李淳抿了抿唇:“您和母君宁肯悖逆祖父大伯也要相守一生,这种勇气也是世间难见了。”
承平笑道:“情之所至,山海可平。”他见李淳若有所思,又道,“我与熹儿行非常之事、受非常之难、担非常之责,时至今日民间诋毁侮辱我二人者数不胜数,尤其你母君,承担了大半,只因他是双元。现如今他们又要将延庆灭城的罪推给他好转移百姓的恨,唉……”
“什么?”李淳眨眨眼,“延庆城怎么了?”
承平道:“你母君前月军至延庆,恰有暴雨、他便威胁要炸毁堤坝淹没城池,以此逼迫守军投降。守军不肯,你母君还没动手、雨势太大引发山洪、将延庆全城掩埋,城中近六十万军民遇难。伪朝民愤浪涌、抗北之情高涨,朝上文武上书请我罪你母君。”
李淳一怒而起:“这怎么成!老天看他们不过把他们灭了、干我母君何事!他们再闹、天上降罪、把他们统统淹死!百官也是废物,他们难道不知自己主子是谁、不知该替谁分忧为谁说话么!百姓不明就里被人欺骗就该告诉他们真相,怎的还将错就错了!”
承平挑了下眉,问:“哦,依你之见应该如何?”
“有什么如何!本来就是伪朝愚民胡言乱语、我们当然要正本清源、说明真相!等把伪朝灭了、他们归于我朝,两三年后就知道谁好谁坏了!”
“你想的也忒简单,不过,比那些朝臣有气魄多了。日久见人心,就算推了你母亲出去又怎么样?他们的恨不会少一星半点,只有施行仁政、让他们亲自体会盛世太平,他们才识明君英主。”承平笑着为李淳倒了杯酒,“本以为你还小,看你安排温儿与陈家小姐相见、又能说出那番话,原来我儿已经大了!那你就陪为父少喝两杯吧!”
李淳大喜,忙接过酒杯,父子二人一夜畅谈。
前线没有七夕可过,赵熹对月思念了会承平,与怀章以茶代酒小饮两杯,早早睡去与承平梦里相会。三天后,赵熹收到陶希仁来信。
“……故赵熹有罪于天地、无颜于百姓,甘承天怒、请赦生民,特此上书、以告天下。”
李温收起书信、看向赵熹:“这确实是老师所写……”
赵熹问:“那你怎么看?”
李温斟酌道:“虽说是自罪书,但老师言语中并无责怪母君之意、反而是解释维护,比起自罪、更像请母君表明态度、以应对伪朝责难。孩儿觉得,以此书自罪,倒也无不可。”
怀章蹙眉:“我不过小小歌姬、不通文墨、也不明政事,可元帅好好的什么事也没干、不过攻克城池打了胜仗,怎么就要自罪!”
李温解释:“老师的自罪书里也说明是伪朝不忠不义才致天惩、与母君无关,只是母君没能及时施救、眼看百姓受难心中不忍,故有自罪,看似请罪实则解释,也表明母君宽宏爱民之心,绝没有半点诋毁母君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