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慢下半步, 胳膊蓄力微张,在身后隐隐护着。
吴月娘一愣,转头去看她家官人, 就见他目光温和、神情关切。
“官人, 我,我想着半年不见官人, 来迎一迎, 也、也能早些见着。”
话才开口,就羞赧得偏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说到后来, 声量更是渐渐低下去。
吴月娘平常自持大娘子气度, 羞于向官人娇嗔邀宠,今日不知是否孕后变得情感充沛,加之孕育的辛苦,让她格外想念官人。
这才情不自禁,说出了这些稍显甜腻的话。
西门卿没说些——‘有甚么好见的,你如今该以肚里孩子为重,跑出来摔着了怎么办?而且外面冷得很,着凉了如何是好?’这种混账话。
“蒙月娘牵挂,为夫喜不自胜。”而是也回以甜言蜜语。
“能早些见着月娘是很好,就是累着你了。”
吴月娘只觉心房里,瞬时灌满了蜜一般!
可若官人知道她有孕,却还往外跑……
“孕后反应可是很大?”
“官人你知道!?”吴月娘惊讶不已。她又没说,穿得也宽松,官人如何得知?
原来官人知道她有孕,却也不怪她到处乱跑。
走在前头的吴月娘突然停下,西门卿也及时停住。
闻言好笑不已:“月娘,你家官人眼不瞎心不懵,你人就在我眼前,怎会看不出你有孕?”
官人的调侃叫吴月娘心下羞涩,却又不服气,嘀嘀咕咕地:“遇着的人,也不是个个都看出来了的。”
孕妇不管是在身体,还是心理上,都会娇气些。
西门卿转而含笑道:“孩子怀了七个月罢?月娘你辛苦,怎没给我送信?”
不知怎的,吴月娘只觉突然心火直冒,“给你送信又怎的?还能叫我不受罪?”
西门卿一愣,旋即又温和笑道:“倒不能叫月娘不受罪。却能叫为夫早些归家,接过你肩上担子,只叫你专心养胎。”
其实话刚出口,吴月娘就后悔了,她刚说话怎就那般冲呢!
可官人却并未介怀,反过来哄着她。
此般情绪突然上涌,一眨眼间,泪珠子就断线珠帘似的砸下!
想不哭罢,却压根儿止不住!
“我,我不是!我只是!只是……”
突然之间完全不知说甚么了,又急又悔,然后又觉得委屈起来。
一时之间,吴月娘就哭得抽噎起来。
“好,我们不急,不急。”西门卿拍拍吴月娘后背,宽厚大掌罩住她后脑勺,安抚道。
“为夫知道,月娘不是在不满,只是有些后悔上句话不该那样说。”
“但眼泪偏不听话,没想让它流,它突然流出来,然后流着流着就委屈起来。——是也不是?”
吴月娘拿绣帕抹桌子似的,直抹脸上的眼泪。
又听着西门卿的话,直点脑袋:“嗯……是……对!”
她莫名其妙哭泣,官人非但不介怀,还知晓她内心想法。
然后泪珠子就涌出更多了!
都快走到正院了,吴月娘人却哭得止不住。
终于,西门卿将人揽进臂弯,拥着她半抱半扶,把人带着往里走。
嘴中温言细语地哄着:“独自孕育孩子半年多,还要料理家中琐事,你是应该委屈的。”
“月娘贤惠,不愿寄家书叫我耽搁分心,我都记在心中了。”
“眼下我已经回来,你且歇一歇,万事有我。”
夫妻二人,拥作一体,一步一步往里走。
“嗯,好。”冬风吹来吴月娘哽咽的软语。
……
怀孕能叫铁娘子都化成绕指柔,能让坚强不过的女子泪水涟涟,让率真爽快的性格,变得娇柔多疑。
这些都并非矫情,而是真实存在的,生理巨变引起的心理变化。
西门卿一回来,吴月娘所有过往的坚强和隐忍,就都溃不成军了。
时不时流泪,莫名就起火,平和交谈也呛嘴。
好似那个贤能的妻子,已不复存在。
但西门卿不气不怒,不逃不避,全盘接受吴月娘所有情绪。
又接过府中琐事,关怀她的吃穿用度,与她分享在外半年的见闻。
这般慢慢地,吴月娘的委屈和不安方才被安抚,也有所好转。
在此之前,西门卿归家后的第二天,在吴月娘的陪同下,见到了林冲的妻子张氏和丈人张教头。
“……我不曾有半点被玷污,他如何把我休了?”这是林娘子心中一直未消的芥蒂。
西门卿充当起和事佬,帮林冲说句话:“弟妹莫介怀。”
“在沧州遇见四弟,我们男子汉间谈话时,他一直都是说愧对弟妹,全怪他无能,才叫你跟着受屈。”
“觉得对不住我,又作何要休我?” 林娘子是要谨守女德女戒的女子,被休就是女子最大的耻辱。
西门卿继续当和事佬,“ 四弟本也是用心良苦,他得罪高衙内,吃了高太尉一场屈官司,生死不保,已然护不住弟妹。”
“又担忧高衙内迁怒,再陷害于你,如何敢叫你一人守在家中?只得将弟妹休回娘家,想着有张教头庇护,你也能安然度日。”
林娘子态度软和下来,还是有些耿耿于怀,“那叫我回娘家守着便是,难不成我竟是那守不住孤寂的思春女子!”
从最后高衙内逼迫林娘子,她选择自缢身亡,而不是从了他攀附太尉府,就可知她是一个烈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