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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神荼拂开碍事发丝时不禁手掌上移,被蛊惑般扣紧咽喉两侧。脖颈是最脆弱的部分,蛇的七寸、狼的要害,也是至死最迅速的一击,匕首插入心脏尚能残留喘息,但只要将头颅砍下,当场必死无疑。
    他胸臆间忽然掀起猛烈的杀意——令他熟悉又依赖的“情感”,却在对上阿遥双眸时化为遍体生寒,那目光就仿若明火,轻而易举烧穿了欲盖弥彰的窗户纸:“你想掌控我。”
    “不。”他矢口否认,“我想保护你。”
    神荼凝视着这独一无二,再泯灭不去的福身印记,少顷,才想起什么般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我?大人不是向来称我为——”
    神荼打断:“原本的姓名。”
    阿遥略微泛白的嘴唇翘了翘,“你俯下身来,我偷偷告诉你。”
    他感到炙热呼吸轻柔拂过。
    渐渐红纱摇荡,似鸳鸯帐暖,亦嗅到似有若无的淡香,源于温滑的脂膏,摩挲、胀痛。
    他望到床幔晃起波澜,眼前仿佛盈掬雾水,而枕边人尚有余力地调笑道:“我一见大人,便觉君子如玉。”
    神荼紧咬下唇,没说话。他想这个词应当与自己半点沾不上边,唯一耳闻还是在幼年之时,不过那时只觉束缚,好比沈沈百忧中,一日如一生。
    “那便......”他竭力咽下喘息,“那便唤我‘沈珺’。”
    “好啊。”
    又是这样的轻笑、这样刻意拖长的尾音。
    神荼不悦地剜他一眼,奈何在满庭春色下威慑力尽失,很快随之短暂沉湎于心脏是如何剧烈跳动,一声一声,盖过秋日的寒蝉鸣。
    冬去春来,繁枝吐绿。
    一个不留神,就有人从耳房赖到侧室、又磨蹭到他房间之内。不过搬了便搬了,他也未生责怪之心,倒是方便他清除懒虫。
    这日阿遥难得起了个大早,踱步到他身后打了个哈欠,“我替你梳发?”
    阿遥随手拾起他常缀在发间的骨节,“总饰着这些做什么?”
    “传言鬼帝神荼凶神恶煞,可止小儿夜啼。”
    言外之意是这样显得他不近人情一些,阿遥嘟囔到“你冷冰冰不说话的时候就够瘆人的了”,说着将他发梢理顺,“近日你总是见首不见尾,可是有何要紧之事?”
    “没什么。”神荼道,“我倒是见你收了不少书信,信笺上还残存淡淡妖气。”
    “噢,一位朋友。”
    “你还有朋友?”
    “当然。”阿遥一时困惑地眨眨眼,“我又并非生来就在桃止山,当然有朋友,除此之外还有叔伯姨婶狗......”
    “怎么不见你离山探望。”神荼突兀地打断到。
    阿遥不甚在意地耸耸肩,“这不是你不让我去吗——诶,都说你沉下脸时的模样就够惹人胆寒啦。”
    话语间不安分的手在他脸颊一戳,“神荼大人在烦心什么?”
    神荼眸色渐暗,显现出强烈的不详意味,“我要除掉烛阴,一统鬼道。”
    那只手闻言一怔。
    “随后血洗仙门,主宰两界。”
    “......你还真是志向高远。”
    神荼通过面前铜镜,望向身后之人,近乎一字一顿道:“至于妖物,无灵无魂,就连死后都无力转世重生,不过是些劣根的畜牲。”
    他旋即察觉到气氛的凝固,只见一向吊儿郎当的鬼修面无表情,眉宇中浸透着他未曾领略过的冷冽,“我才说过,那是我的朋友。”
    神荼讽笑一声,“朋友又如何。”
    镜像内,阿遥衣袂在风中翩动着,像一片飞鸟的羽毛,耳畔传来不合时宜的啼叫,尖锐的,犹如要割开他们相触碰的皮肉——阿遥收回了手,良久后轻轻叹息。
    “你困在这座山太久了,随我......”
    话音未落,二人皆捕捉到一股妖气,阿遥神情一凝,赶在神荼反应前将那封飞来之信拽入手中,可匆匆读后却是冷汗涔涔、面色煞白,再没心思为他梳发,“我该走了。”
    “走?”
    神荼幽幽反问。压抑的灵力一朝释出,连铜镜都不住震颤起来。
    阿遥对上他的视线,欲言又止,竟隐有一丝悲恸之色,“我那故人的陈年旧事......你不想知晓,不知晓也好,可我总该回去......”
    神荼再度打断道:“我准许了吗?”
    “你听我说——”
    神荼冷冷一扬袖,将阴森的人骨都挥掷在地,“砰”地一声,“你是我的侍、从。”
    “你可从未给我发过薪俸!”
    “来人。”神荼深吸一口气,强压心间怒火,“把历任神荼的金银珠宝都给他搬过来。”
    “不必了。”
    四下里突然变得死寂,死寂到可以听见悬浮的尘埃浩浩荡荡,潮兴一般从头顶涌过。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眸中,晦涩不明的情绪叠合在一起。神荼清楚地明白阿遥从未透过他看向任何人,所谓“故人”正是他自己,但他的心念依然一如以往。
    他如今很好,呼风唤雨,可谓只手遮天,他不需要那些陈垢一般的往事,对于修道者而言,只不过是徒增牵绊。“故人”或许早就不在了,往后在世间留存的,是断绝情丝,唯望主宰苍生的神荼鬼帝。
    “来人。”神荼发号施令,却是改口,“下狱。”
    阿遥一言未发,甚是平静地转身随狱卒走了。
    他的院落再次变得空荡,日光分明将天地都照得雪亮,却错觉周遭虚浮着冥色,使他感觉到寒冷,又找寻不到寒冷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