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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沈珺小臂本就负伤,此番动作之下痛得几乎眼前一黑,布料褴褛的衣袖中隐约露出缠覆其上的一柄软剑。
    见此,两人脸色皆是巨变。
    在软剑显露出诡秘的赭色光泽的一刹那,倏忽响起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气息不稳,似是挣扎万分地道了声:“...青竹?”
    洛肴瞳仁猛地缩紧,被柳惜霍然用劲的一推向后仰栽,失重感将他牢牢裹覆,四肢百骸都不受控制,筋脉流转着不属于自身的日精月粹,几乎要封堵七窍,隐约听见映山震怒之下的一声:“沈珺!”
    随后是如平地惊雷乍起的:“有妖气。”
    他五指蜷了蜷。
    在坠下去的瞬间化作洁白鸽群,席卷一方。
    而意识如同沉溺水中,包裹他的暗流均匀而漫长,渐渐化作没有实质的气泡,在身后漂泊成珍珠串链,每颗都承载了他在那一瞬的思绪,时间由此被切割成一段一段。
    他拨动指尖,想要触碰那些气泡,它们却在此时倏然破裂。过去的所有皆成假象,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忘记了...
    那种开颅破骨的疼痛感再度袭来,一遍一遍、周而复始。
    忘记了...
    他在剧痛中胡乱挥动手臂,戳破一个又一个虚假的气泡,可泡沫中没有他的记忆、没有他的过往,殷红的液体交错无间道狱的极刑,刀山火海全部周游一通,四肢百骸不知拆解过多少次,肉烂了、骨碎了,又被重新拼凑过不知多少回,而缝合他的针线像织就了月光的余温,唯有无休止的苍凉与霜白。
    直到他在焮人心脾的滚烫里触碰到一线凉意,在直搅神海的动荡间被抚平不安。
    直到他在混乱中再次看见羽叶茑萝。
    片云舒卷,月玲珑。
    雾霭轻渺流动,光色扯地连天。
    古榕树刻下了少年自幼寸寸增高的身量、练功的木桩隐有剑痕。小荷塘内的锦鲤一看便知精心饲养了多年,瞧见人影便热络地聚到跟前;石台上棋盘是手工凿制,一横一竖的线条严谨到近乎苛刻,余留着未毕的弈局;攒尖顶的六角亭朱漆光洁、姿态清穆,亭下摇晃着藤扎的旧椅。
    或许曾有人在午后时分,于摇椅休憩中享过似枕华胥的好梦。
    洛肴的心绪忽然镇定下来,才发觉自以为的豁达其实是放不下的写照。
    过去了。他想。
    那些令人厌恶的、恐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血泊,其实已经过去了。
    他感到意识缓慢地沉入某处,身体再次站在那片废墟,站在莽莽寒风,站在三间堂屋围垸的住所前,门扉紧掩,却不再有潺潺不断的血水从门缝底下淌出来。
    血好像已然流尽。而洛肴终于看清梦魇中那个面覆白雾之人的脸。
    那人踮坐在殷红间,对迟到的他说:“阿肴,走啊,走啊。”
    “...青竹?”
    第0070章 问情
    青竹整个人像枯树被飓风摇了一把,手臂落叶般脱力地坠下来,险些被未收势的摇光削去半边肩膀,不敢置信地呆滞在原地,“阿肴...”
    沈珺扭过头看那个凭空出现的人影,“阿、肴?”
    纷纭的记忆混杂着方才听见的只言片语,如同冬风嘶咽揉碎残花败柳。
    洛肴重重地闭上眼,再睁开。
    “沈珺。”
    他的目光落在沈珺血色浸透的右臂,感受到自己每向那两人迈进一步,气氛的微妙就愈发浓厚一分。
    直到洛肴一手牵住沈珺腕间,一手揽过肩把他裹入怀中,用身形将他与妖气凌人的青竹分开稍许,手掌覆盖在他脊背时发觉他轻微的颤抖。
    洛肴看见沈珺背后,尸与血的花开了满地,同时听见自己身后,青竹再次唤了他一声:“阿肴。”
    不禁由此生出一种——棋已下到死局的感受。
    一双手也环上他的腰间,带着几乎要勒进骨肉的力道。
    越嵌越紧,却反倒像沧州重逢时一样,让他错觉沈珺此举只是为了一探心跳。
    他勾起指边的青丝绕了两圈,嗅到清冽竹香混杂着血的腥味。
    沉默中唯有体温在彼此间传递,口腔内却是干涩,如同已经诉说过千言万语。
    发丝缠在左手小指上,停了数个呼吸之后,洛肴将身前人推开,沉下声道:“你算计我。”
    沈珺长眉一蹙,还未来得及开口,洛肴已抽回他小臂上的六如剑。
    “仙君一面与我谈情,又一面背地里谋害,腹里的弯弯绕绕真让人防不胜防。”
    语毕竟是屈肘将青竹一搡,“走。”
    “走?”
    摇光与六如急促相撞时划出凤鸣般的尖啸,化成锥子,从耳蜗钉进心口,“你今日若护他离开,便是自此与却月观势不两立。”
    洛肴卯力接下一剑,“自此?仙君与我不本就是逢场作戏?”
    沈珺微窒须臾,“此事我以后再同你解释。”
    “以后啊...”洛肴咂摸了一下这个词,“还有以后吗。”
    话音刚落,他们就同时感受到一阵灵息震荡,修为之高深几乎让人站不住脚,洛肴面上表情霎时凝固,半回眸朝定在原地不动的青竹斥道:“滚。”
    遥遥有威严燄然的人声传来:“那蛇妖与鬼修皆在此。”
    青竹慢半拍地吐了吐信子,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可音节还未冒来就突然身形一晃。
    沈珺瞥见那猝然消失的人影,疮痍中只剩洛肴卓然孤另,一时间好似被难以名状的情绪淹没,朦朦胧胧地想自己或许隐有执念未解,痛恨无能为力、痛恨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