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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没什么,未雨绸缪罢了。”洛肴慢悠悠地在缃纸添上一笔,“若当真有不识时务者,定叫他有来无回。”
    正如景宁所言,沈珺近日忙于盟会筹备,一连好几天不见人影。
    不过纵使如此,也并非没有音讯传来。
    见碧落,皓月初生,月色清明。
    洛肴三两步跃上房顶,于清烟徐来中接下冯虚御风之物,它伏在手心扑腾翅膀,被两指捏住喙部,术法消散,才逐渐安静下来。
    宣纸摊开后显露遒劲墨迹,寥寥几笔,写的是“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除此外再无其他内容。
    他举起来透着月光左看右看,确认当真仅有这八个字,满心无可奈何地将它妥帖收好,与其余五张叠置在一处。
    而这拢共六张宣纸,无一例外的,每一张所书都是:“见字如晤,展信舒颜。”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更多一个。
    但洛肴虽然忍不住腹诽,面上唇角却是扬了又扬。若说仙君大人对自己有所思念,他又仅仅只写这寥寥几语,可若是说他毫不想念,却特意为送这八个字冒着风险施术传书,实在是...
    他蕴着笑意的目光转过庭中羽叶茑萝,雾霭轻渺流动,扯地连天。古榕树刻下了少年自幼寸寸增高的身量、练功的木桩隐有剑痕。
    小荷塘内的锦鲤一看便知精心饲养了多年,瞧见人影便热络地聚到跟前;石台上棋盘是手工凿制,一横一竖的线条严谨到近乎苛刻,余留着未毕的弈局;攒尖顶的六角亭朱漆光洁、姿态清穆,亭下摇晃着藤扎的旧椅。
    或许曾有人在午后时分,于摇椅休憩中享过似枕华胥的好梦。
    旁观这无言的一草一木,竟让他一时生出些——
    如果就这般留在却月观,似乎也不错的念想来。
    “洛肴。”
    洛肴眼皮一抬,“呦,终于舍得回来了?”
    南枝理直气壮道:“是啊,好不容易有人能同我说说话,先前都快闷死了。”
    洛肴仔细看了她片刻,“你现在好像可以距离玉佩远一些。”
    他从襟中模出那块有绺有絮的玉,丝毫没有什么品质可言,只是如此细致地把玩时,隐约可辨其上篆有浅浮雕,不过或许是年代久远,磨损严重,已经几乎看不清晰。
    他在游神间摩挲着图纹,撇与捺...倒像个名字。
    “景昱与景芸带我在观内四处逛了逛,怪不得人人尽说江南好。”南枝飘在半空,青白小脸浮现雀跃之色,“景昱还道春水碧于天时,可卧画船听雨眠。我甚至同景芸约好,等她到了年岁便邀我一起去游历,赏遍千里江山、仗剑天涯。回来之后我们便在升州定居吧?”
    洛肴笑着问她:“住哪里?”
    “就在却月观下买套宅子嘛,我都想好了,游历之时我和景芸遂大展身手,景芸负责劫富,我负责济贫——啧,济你这个贫。然后我去看上的宅子中闹鬼,把房价狠狠降一降,岂不是便能趁虚而入?到时候以此为据点,东抵余杭、北上冀州、西平蜀地、南闯沧澜海!”她兴奋地舞了好几圈,最后停下来,晃着腿道:“闯荡累了,就回家来。”
    洛肴抚着玉佩的手一滞,举目远眺,天边云翳汇聚,压得低沉,似乎要起雨。
    他本想说“话不要讲得太满”,却见南枝瞧上去高兴得很,于是心念一转,只道:“好啊。”
    南枝又忿忿呢喃道:“景宁还用阳春面馋我!跟报菜名似的叽里呱啦乱吵一通,什么炖生敲水晶肴蹄松鼠桂鱼鸡汁干丝...”
    她念到一半忽地住了口,无实体的单薄身躯仿佛被风吹动,清辉照过,显出几分透明色泽。
    “好想尝尝糖葫芦是什么味道。”她突然说。
    无边夜色匍匐之下,连带声音也变得缥缈。
    “算了,肯定也不是很好吃。”
    南枝垂下头,正要钻回玉佩中,视线在独立于庭院的人身上顿了顿,甚是困惑,“我怎么见你流失的生气愈来愈厚了?”不免有些担忧地绕着他转了两圈,口中却嗔道:“可别又成了短命鬼,我的豪宅还没着落呢。”
    洛肴冷哼声道:“你的话怎么跟景宁一样多了。”玉佩一扬,二话不说地将她收了回去。
    不过举手之间牵动了后肩日渐溃烂的伤痕,难免躯体微僵,脊背沁出些虚汗。他折回屋中,拾起匕首在肩部比划着,闲闲琢磨自己明日要如何把那块腐肉剜去。
    想了想又作罢,心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他收回手,面不改色地在尚未愈合的左掌心刺下一刀,手掌用劲合拢,潺潺鲜血便如涓流滴进砚台。
    狼毫饱浸浓殷,时见龙蛇走,左盘右蹙旭惊电。待所有符篆皆绘毕,已是子午相交、阴阳分晓的时辰。
    却月观本就有结界庇佑,再加转日将抵升州之人各个修为高深莫测、与魔道势如水火,寻常阵法在此情景下根本发挥不了作用,若逊色于原有结界,则会被浩然灵息反噬;而若强硬于原有结界,鬼道气息易被修道者察觉,到时如遇有心人借题发挥,却月观更是百口莫辩、得不偿失。
    如此想来,能够使用的阵法也仅有一种,即效仿菟丝子,“寄生”于原有结界之上。但异于拟寄生物的是结界作为“宿主”并不受损,锁阳阵也不会永久存在,待三十又六日之后将自行消解,此举不过是以防万一的后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