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自九曲鬼河阵出逃的事迹再没有下文,直到几十年后才有涂山一役,又突然无影无踪百余年,洛肴也是看过就忘,现在想来,她在九曲鬼河阵中毫发无伤的概率极低,或许那时便修为有损,不然寒昭亦难奈她何。
洛肴将南枝栖身的玉佩交给沈珺暂为保管时忽而想起这件琐事,不过似乎除了昭示九尾不可小觑之外也没什么作用。
沈珺将玉佩妥善收起,才道:“映雪剑遗于第一重结界中,如今你身无长物,如何防身?”
他见洛肴浑不在意地抚过右臂,说声没事,也随动作回忆起些什么,不咸不淡地问:“靠你那偷袭用的小刃片?”
洛肴有一瞬讶然地盯着沈珺两指间那片薄刃,摒不住笑意地促狭道:“仙君不会是对我一见钟情,特意留着睹物思人吧。”
沈珺视线向上翻,只给他看个白眼。
距察觉两仪微尘阵又过了两日,这两日平淡如常,却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洛肴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
因为九尾彻底消失无影,连沈珺和段川的灵息都感受不到她。
好似那身若无骨地扭曲着飘荡的女鬼,渐渐滑出视线之外,不知道哪一个瞬间,她就会定在身侧几尺,蓦地将人推入深渊泥沼。
眼帘中印进一袭墨色,段川表示自己一路走来未见异样,三人原地踟蹰顷刻,还是决议再将结界内事物检查一番,尤其是幻身之眼的辐射范围内。
先前几个位置一如往昔,附近也没有新增的怪异之处,直到第六双眼睛周围,段川才察觉到植被中的一丝逾常,“这是?我从未在不周山见过此物。”
“表面淡棕黄色至深棕色,茎直立,上部有分枝,被长柔毛...”沈珺顿了顿,“这是黄芪。有补气升阳、托毒生肌之效,亦有驱幻之能。”
蛇血、鸟骨、狐眼、黄芪,两仪微尘阵所需已然聚齐。
摇光寒芒猋闪而过,洛肴感觉到身侧白衣紧贴他几分,大抵是担忧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名鬼修,他也乐得庇护,便凝神测算着狐眼与黄芪的方位。
“既然黄芪在此,狐眼位于东南十丈开外...”洛肴忽觉诧异地迟疑,但还是继续道:“那么鸟骨应设置西北。”
三人向西北向行去,十数丈处果不其然地存在异常。
异常得让洛肴眉心蹙成深深的壑,思绪跟随眼前图景拧成乱麻,参天巨木上血淋淋的符文犹如阴邪地张着獠牙,正茹毛饮血,红与黑都刺着明晃晃的昼色。
像撬起一块棺材板,发现棺盖内部满是浸染血迹的尖利抓痕那样的悚然心惊。
错了。
洛肴与沈珺对视一眼,皆默然不语地迈动步伐。
他们不自觉地加快脚程,抵达东北方位时,洛肴忍不住呼出一口长气,说:“错了。”
他抚摸着那段被术法牢固嵌于树中的鸟骨。
“两仪微尘阵分生、死、幻、灭、晦、明六门,所需的狐眼擅于迷境、鸟骨灵胎销蚀、蛇血纳垢、黄芪解毒,九尾皆已准备毕。”
“我亦听闻过此禁术,不过洛公子方才所言‘错了’,是何意?”
“刚刚所见的四处方位,衡芷尊能否将其一一对应?”
段川思索道:“既然狐眼是‘迷境’,鸟骨是‘销蚀’,蛇血纳垢、黄芪解毒,自然狐眼为幻、鸟骨为灭、蛇血为晦、黄芪为明。献祭的二者分立生死门,大阵即成。”
洛肴摇摇头:“九尾所设置的正如你所言,但此阵玄妙在于虚实颠倒、真假相反,甚至连献祭双向都是逆流,是由‘死’向‘生’献祭,所以错了。”
“洛公子的意思是虚实与真假皆相反,那么...生死相反,幻灭亦相反,晦明也应相反?”
“不错。”沈珺接道,“如若是正确的两仪微尘阵,应幻门放鸟骨,灭门放狐眼;晦门放黄芪,明门放蛇血。死门难入,易于求生;生门易入,却是死局。”
他们随着“死局”二字陷入沉默。
洛肴沉重地阖上眼,数个呼吸后才睁开:“不知道九尾是故意为之,还是一时疏漏。”
阵法既成,若非设阵者,已无法再将其捣毁,只能等运行之时突破阵眼,或将九尾先行扼杀。
他们似乎陷入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既看不透阵术,又寻不到设阵之人,被迫地等待着不知何时到来的死刑。
过去的数日仿佛历历在目,洛肴回忆着自己曾说他们能看到的,或许只是九尾想让他们看到的。
九尾道行百年,他不觉得她会疏忽至此,两仪微尘阵虽然晦涩,但九尾既然选择使用它,必定是有把握才为之。那为什么要早早将阵法广而告之、又为什么设置错误的阵法在此呢?
她想让他们看见这个“纰漏”,有什么意义?
洛肴烦闷地心想他下辈子再也不要和狐狸打交道,游神间已经折返回九尾的木屋,这里早在搜索证据之时就被彻彻底底地盘查过,并无机关陷阱一类,三人盘坐与九尾初次谈话的蒲团,段川率先开口:“如何?”
洛肴斜倚着一张方椅,上半身骨头都软了似的,懒洋洋道:“头疼。”
沈珺对段川解释:“他有脑疾。”
洛肴:“......”
他顺杆子往上爬地合眼假寐,耳朵却竖得老高,听见沈珺道:“两仪微尘阵需要献祭鬼魂,不知九尾是否已经发觉载体,但我们还是一齐行动较为稳妥。”